掌上玲珑杀 第69节(1/1)

“不如何,那就要看在朝臣们如何掂量大义气节与身家性命了!”

男人声音淡漠,眼神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轻扫了片刻,犹豫间到了喉口的话,又生生折了一折。

“瑜娘,你该离绫华远些,她极擅攻心,傅翊之死不是你们站在她身边的理由。”

“难道逼我阿弟退位的不是你们谢家么?”

孟清禾再维系不住面上的冷静,隐隐溢出些许不稳的情绪,拉着他袖缘的指尖蓦地收紧,她压抑的太久,嘴角款款垂下,眸色渐渐落寞枯槁下去。

谢殊凛着眉眼,冷冷地看着她,孟清禾从不在人跟前落泪,大抵是像他们这类人,觉着这玩意儿无用,并不似勾栏游女那般引人垂怜。

他硬着头皮,将她攀在自己身前的手缓缓拿开,执起那纤白的指腹细细摩挲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言多向她解释了一句:

“可我与姑母,自始至终都没有要过他的性命。”

***

长公主府内歌舞生平,一众优伶芳官,面上抹了厚厚一层□□,穿着亮丽的戏服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绫华裹了狐裘,在院中单置了一张拔步床,仆从们撑起一道幔帐将之与周边隔开,戏腔婉转之下唱出的一折《桃花扇》,她很是中意。

一曲毕,那彩旦是个男生女相、骨相清秀的,径自上到长公主跟前施了一礼,眸中暗含秋波盈盈,很是耐人寻味。

绫华见此,意味深长的瞥了站在旁侧的沈尧安一眼,递了素手过去搭在他的掌心。

贴身伺候的婆子很有眼色的从托盘中抓了一把金瓜子,挨个给台上的几位‘角儿’纷发了去。

沈尧安面颊微红了一红,倒也没有躲避,小心翼翼的虚托着她羊脂玉般光洁的指尖,替她整理了一番钗环鬓发。

绫华这几日缠人得紧,幽居府上夜夜都要沈大监陪着方可入眠。几个昔日贴身伺候的婆子都被遣了出来,殿下鲜少有这般粘人的时候婆子们私底下都对此事甚是疑惑。

“你何时也兴用香了?”

沈尧安长指无意中划过她面颊之际,散开一缕清芬。绫华倏尔擒住他的手,鼻尖凑近挨着他的指根微嗅了嗅,是青松木柏的冷香,这种香薰多作清神静心之用,故而要两人肌肤相亲才能闻见。

“以往在宫中也是用的,冬日掌心干燥粗糙,恐伤了殿下金尊玉贵的身子。”

他一脸正色的解释,骨节分明的长指上散发出的浓郁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渐生了几缕异样的情愫。

绫华嘴角轻勾,看破不说破的朝他嗔了句。

“尧安净在哄人了。”

立在边上的一众婆子自然没有听出两人对话间的异样,只略带好奇的往两人那边瞧了一眼。

“殿下,曹侍郎的夫人从谢府出来了,说是愿意在朝堂上出面作证,揭露容将军的暴行!”

暗卫身着轻甲动作迅速,借着周边幔帐作掩,出现在碧玉龙台拔步床前时,不由惊动了面前值守的婢子。

绫华倚在沈尧安肩上,张嘴阖住他手上方递过来的含桃樱珠,琼汁散于唇齿之间,顿觉甘甜无比。

“尧安这法子甚得本宫心意,看来谢大人身为百官之首还是有些人之常情的。”

虞氏不过是她放出的一枚食饵,俗人皆有七情六欲,谢殊‘歌姬之子’的身份她早早的遣人放出了风声。倘若谢殊出手庇护了虞氏,那便坐实了他是歌姬之子的过往。

大燕律例,上三品不入贱籍,他摄政大臣之位便不得不碍于此而退位让贤。反之祸水东引,容景衍无故屠戮朝廷命官的暴行将会被公之于众。

这回他谢殊是栽定了,无论怎么着,都会演变成只有请圣上亲临才能解决局面。可傅翊已死,不仅秘密发丧,甚至连骨灰都未曾入得皇陵。

如此蔑视天家的龃龉罪名,将会第一个落在谢太后身上。

“殿下此番行事,可会担心太后晚节不保?”

沈尧安拿着玉梳,替她拢着后背披散下来的墨发,一卷戏目在他手边铺摊开,他不大听戏,只粗浅的扫了眼各折章回的题名小记。

“太后只能是太后,大差不差的就行了,哪里需要计较这么多,背个污名罢了,难不成还能指望母后像璟王一样,去昭狱里待着?”

绫华忍不住‘扑哧’一笑,玉指划过戏目上的小楷,最终落在了‘折桂令’这一幕上。沈尧安会意,指尖轻点一旁的丹蔻,在那处纸面按下一个手印,遂递了本子过去,叫府里婆子安排着戏班的人操弄起来。

“清禾还未给出答复,看来是本宫的诚意不够,不若尧安你帮着瞧瞧,她喜欢个什么?”

“殿下糊涂了,阿瑜在意的从来都只有谢大人一人而已,无论死活!”

沈尧安眼底含笑,俯身抱过绫华的腰肢,欺身倾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桃花扇故事大致如下,大家可以作为科普了解一下下:

侯方域在南京旧院结识李香君,共订婚约阉党余孽阮大铖得知候方域手头拮据版暗送妆奁用权以拉拢。香君识破圈套,阮大铖怀恨。

南明王朝建立后阮诬告侯方域迫使他逃离南京。得势的阮大铖欲强迫香君改嫁党羽田仰遭拒,,香君血溅定情诗扇。友人杨龙友将扇上迹点染成折枝桃花故名桃花扇。后,南明灭亡,候、重逢。但国已破,何为家?他们撕破桃花扇分别出家。

第88章 、岁暮

时值新岁, 朱雀长街上的各户门面红字高悬、福笼外挂,一连三日起的风雪骤停,这才开始零落稀疏的陆续有人来往走动。

鸾铃轩车滚辘而过, 压过地上早已消融的乌黑脏雪,一直奔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孟清禾意兴阑珊的放下小玄窗的挑帘,鼻尖微红地嗅了两口京都的烟尘气,夹杂了些许火药硝石的味道。

京中每逢大年, 挨家各户少不得外放些爆竹以在守岁时驱赶‘年兽’, 夜半三更一顿噼里啪啦下来, 大半清梦都会被扰的烟消云散。

今日恰是除夕, 按照谢家祖上某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家主定下的规矩,有谢家女在宫闱身处高位者, 岁暮家主必要携妻入内廷省亲。

是以孟清禾今日能够出谢府, 全仰赖了这一谱上俗礼。大燕历代帝君都对谢氏一族给予了相当大的礼遇, 眼下谢殊担着家主之名, 谢太后又在内廷端坐高位,兹事体大,容不得他们推却怠慢。

谢殊半倚着车壁,手捧一册书卷,借着半透的光亮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倏尔眼前一暗,厚重的帘布耷拢下来, 打断了他的雅兴。

“山海杂记, 多为志怪异说, 夫君这些年都未曾出过京都, 竟信得这类混说?”

孟清禾倾身伏在他的膝侧, 伸手抚过平整的书面, 点了点其中绘图颇为诧异。

谢殊这些年从未踏出过京城, 倒像是谢太后精心养在身边的一副傀偶,争权夺利为傅珵荡开一道光明坦途,如今功已成,身却不可轻易退。

外围八方诸侯虎视眈眈,他一旦出京,恐没那么大的命能活着回来。看些游记杂书慰藉,倒也符合他保守的行事作风。

“瑜娘以为当如何?”

把握住她纤细的指节折入掌中,谢殊瞬目抬手,视线落在她刚染过蜜脂的瓣唇上,平日里含枪夹棒的吐露着自己的不满倒也罢了,怎滴今日也……

自容景衍领军围京后,谢殊变相的禁了她的足,鲜少有亲自带她出来的时候。孟清禾起初乖觉温顺,直至傅翊身故的消息传来,她浑像是变回了从前那副尖牙利爪的模样,时不时在自己心间撕咬上一下,口口见血方才作罢。

“夫君坐上摄政大臣的位置,人人皆要敬畏三分,可也变相将自己画地为牢困在了京城。”

昔日出行轻车便马,又何尝像如今这般要用重重禁军作掩。

各方诸侯派来的细作蛰伏京城已久,多少有藩王是存了玉石俱焚心思,几次三番的舍命一搏下来,就算瞒得再好,谢殊遇刺的消息仍旧会隔三差五的泄露到孟清禾耳中。

“阿瑜明白就好,若想出去瞧着海清河晏的盛景,需得再等上个三年五载。”

谢殊眸色一厉,喉间干涸的厉害,他拿起小案上的茶盏,指腹环着杯缘摩挲了一圈,顿了片刻方才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车外四周皆围起了重重甲卫,驶出朱雀大街后京郊的光景愈发苍凉萧瑟,守在皇城两侧的禁军见轩车上挂着的令牌,甚至未作例行盘问,径自辟开一条人道,毫无拦阻的放他们进入内廷。

远远望去,在宫门口领了一众小宦迎着的竟是福顺公公,他身旁那个叫桂生的小太监极有眼色的搬来了脚凳,又遣了几个嬷嬷宫女上前搀扶着孟清禾这位贵主儿。

“我认得你,你原先在元和殿伺候过的谢贵妃和圣上,如今倒是寻了份好差事。”

孟清禾眸光在福顺公公身上逡巡了一阵,到底没再开口,只沉了沉脸色。

桂生面色一僵,拱起身子弯下腰去就要请罪,在这皇城里当奴才,骨头硬的尸横遍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菩萨,得软着来且小心伺候着。

谢殊裹了大氅在孟清禾之后,就着福顺公公的手自轩车上下来,鹿皮云靴踩在青瓦地上,是压下皑雪后的松散声,冷渍且刚硬。

“谢大人,太后已经在寿康宫等着了,长公主、端王殿下还有容将军都在正殿,等您入宴呢。”

福顺公公轻甩拂尘,余下的宫人尽数随着他的脚步折身离去,孟清禾指尖一暖,谢殊不知何时行至她的身侧,不动声色的携了她的手藏入袖里。

她蛾眉微蹙,瞥了眼身侧站着的宫女宦人,终是没有作声,由得他去了。

***

寿康宫早早挂上了红笼寿福一类迎新联辞,因着前些日子谢颐芸在此闹出的动静颇大,那些在远处洒扫除雪的宫人得知是谢大人入宫,还特意朝着他们这边打量了一两眼。

谢颐芸早在三日前收拾好行囊启程前往幽州,打算与谢相、姚氏一同在那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再回来。

临别那日只遣了婢子来南苑与孟清禾道了别,谢殊终是不放心嫡女在外沦为别人牵制谢家的把柄,又安排了一队人马紧随其后,暗中护送。

眼下谢家的两个女儿都离了京城,偌大的谢府只剩下谢殊一个做得了主的人,年节新岁府中又放了大批仆从回乡省亲,宅院也愈发的冷寂清萧。

姗姗来迟的并不止谢殊与孟清禾,他们行至曲廊檐下,正遇着池皊鸢怀抱幼子立在栏杆边望着檐角的冰棱。

傅琛早在出生时就被傅翊下旨赐了端王世子的身份,眼下不过一两岁大的小团子,见了谁都乐呵呵的笑着,十分讨人喜欢。

他伸出小肉手朝着孟清禾的方向扒拉了一会儿,像是在撒娇般的向她讨要抱抱。

“谢夫人,阿琛很喜欢你呢~”

池皊鸢眼角微弯,不由分说就把奶团子塞到了孟清禾怀中,只在将要碰到人掌心的一刹那,她借着幼子遮掩,眼明手快的塞了一个锦囊到孟清禾手上。

孟清禾视线微顿,不动声色的把东西藏入袖间,见谢殊分神在孩子身上,她这才下意识的舒了一口气。

傅琛身上的奶香味很重,随着相貌的愈发长开,小团子眉宇间已与傅珵有几分神似,但五官还是更多的像这位出身乡野的母亲一些。

池皊鸢容貌清秀,乍一看给人丰润甜美、事事顺遂的印象,孟清禾一番细看之下,却又觉着这一切都是被脂粉遮掩下的假象。

她的肌肤不似京中贵女那般细腻,身体枯瘦甚至撑不起端王妃仪制的华服锦袍,莫说气韵较之谢颐芸还是差了一大截,褪下粉黛烟罗,甚至叫人看了稍显寡淡无味。

“谢夫人,我们见过的。”

池皊鸢出生乡野,成日在田间风吹日晒,连县城都没进过几回,叫旁人看来这番话未免太过信口开河了些。

孟清禾望着那眉眼倒也确实熟悉,她敛起眸子稍作回想了一番,心底隐隐浮现起了答案。

她是绫华安插在傅珵的枕边人无疑了。

傅琛生了一张讨喜的面孔,虽未继承他外祖谢家那般出尘的姿态,可毕竟顶着傅珵长子,谢太后亲孙的名头,加之前段时间又有圣上要将他过继的传闻流出,群臣对这位乡野村妇的态度,也渐渐从一开始的鄙夷不屑变得微妙起来。

“夫君你莫不是忘了?上回颐芸在寿康宫偏激行事时,我们与端王妃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对上谢殊投来的狐疑目光,孟清禾还是费了一番唇舌解释道。她不想节外生枝,何况就方才那个锦囊的颜色料质来看,更像是钦天监里流落出来的东西。

谢殊自孟清禾手上接过奶团子,傅琛到也不怕生,小圆手揪着他大氅上毛毛玩的不亦乐乎。

他向来对小孩子无可招架,在太学任教那会儿,哪怕是柳明霄在论语课上闹翻了天,谢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翻篇过去了。

池皊鸢手上有厚茧,拇指甲盖处甚至偶有裂纹,她手上包裹的白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因方才一直拢在披风下,并不易叫人觉察。

在孟清禾记忆中,这样一双女子的手绝不多见,眼前的女人又像是刻意提醒她一般,不着痕迹的在其跟前一再展露,眉宇间的笑意也愈发浮于表面,变得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