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91节(1/1)

现在黎妙晴都已经两鬓斑了,周木英是泉下骨。

她给周姐姐做的最后一件旗袍,是周木英的寿衣,很漂亮的锦缎,她特意缝了长袖,好掩盖住周木英的断臂。

因为黎妙晴知道,周警官不仅仅是个警官,她还是个女人,是个母亲,是个妻子。

她是爱美的。

她是最美的……有那样一双坚定的,明亮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仿佛隔着岁月,望着早已面有皱痕的黎妙晴。

谢清呈:“这么多事儿都过来了,这一点对我而言真不算什么东西。”

黎妙晴一声叹息,终究什么也不再多说了。

谢清呈安顿着女人和女孩儿歇下。

外面开始下雨。

夜更深了。

谢清呈披了件秋款外套,拿了两把雨伞,一把递给了陈慢。

“早些回去吧。”

“……哥,你今晚不住这儿吗?”陈慢有些意外,他以为按照谢清呈的性格,今天是一定会陪着谢雪的。

但谢清呈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额头像火烧一样烫,身子绵软无力,更别说某处那难以启齿的痛和麻。

如果陈慢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谢清呈今晚根本没怎么坐下来过。

“不住了。学校有点事,要先回宿舍去。”

“那我送你吧……”

谢清呈推开门,外面吹进来一阵秋雨的凉意。

“不用。”他掌了黑色碳素柄大伞,裹紧了秋款风衣,走进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他没有办法再伪装太久,他能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渗透了,潮热一阵又一阵地上涌,他的脸很烫,眼眩晕,一半的神识都好像被生生抽离了肉体。

陈慢:“那你……”

“走了。今天辛苦你。你也早点回家。”

走到巷子外,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还有人冒着雨在外面苦等着,谢清呈都佩服他们的毅力。他在警戒线内叫了辆的士,车来了,他收了伞就钻进了出租里,把爆炸般的吵闹和闪光灯都隔绝在外。

他一上车就撑不住了,疲惫地往后座上一靠,抬手阖眸:“……”

的哥:“大哥,去哪儿啊?”

“……”

“大哥?”

对方叫了第二声,谢清呈才从烧热的模糊中缓过神来。

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去医院的。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去,去了该怎么和医生说?

会所小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以他的自尊和狠劲,他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宁愿带进坟墓里。他怎么和医生解释发烧的原因?

他自己就是医生。

回去吃点消炎药就算了。

这样想着,谢清呈把唇齿间的医院,换作了:“沪医科教工宿舍楼,麻烦了。”

的士绝尘而去。

谢清呈没有看到陈慢在喧闹的人群间站着,站了很久,小警察眉头担忧地皱起,最后返身先回了陌雨巷内,过了一会儿又跟出来。

他更没看到在马路对面的24h便利店里,贺予正坐在玻璃橱窗后面,喝着杯咖啡。

而后贺予把咖啡扔了,压了压帽檐,走出了便利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如果周木英活着,她对陈慢和贺予的看法》

周木英:陈慢是个好孩子,就是做事太急了,应该学会慢下来。

陈慢:……我这几章出场还不够慢吗伯母?

周木英:贺予,小朋友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警察说的,来,和我来一趟办公室,让我问问你在会所那天都发生了什么,清呈那么强势,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贺予:是,阿姨,他欺负我,我都被人嘲笑了好多天了……(委委屈屈)

谢清呈:……

注:

“对的呀,小谢,阿拉都住了一块廿多年了,侬是怎样的人,侬爹娘是怎么的人,阿拉会的不晓得?外头怎么说,侬和小雪都还有邻里邻居,伐要得慌,晓得?快进屋休息吧,洗一洗,侬看侬恰力个样子。”

方言。意思是“对的呀,小谢,我们都住在一块二十多年了,你是怎样的人,你父母是怎么样的人,我们会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和小雪还有邻里邻居,不要担心,知道吗?快进去休息吧,洗一洗,你看你累的那个样子。”

第59章 不过是女友而已

谢清呈回到了宿舍。

他一进屋就不行了,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让自己冲到淋浴房,伏在流理台边,一下子吐了出来。

那么多烈酒,还有药,他硬生生耐了那么久,在所有人面前都维系着一贯的强势,甚至在贺予面前,他都连腰都不曾弯一下,软一寸,他始终身段笔挺,像一杆标枪。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不在贺予处丢了身之后还丢了人,到这时候只剩他了,谢清呈才终于耐不住地软了身子,剧烈吐起来,直吐得连苦胆都像要呕出,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看什么都是黑的,糊的。

不行。

他不能撑不住……

他得去吃药,然后……

谢清呈在哗哗打开的水龙头下冲洗着自己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意识在毫不容情地远离他,不顾他的苦苦哀求。

最终谢清呈一个步履虚软,在洗手台前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他恍惚看到宿舍门被人打开了,陈慢拿着从谢雪处讨来的钥匙,一进屋就焦急地左顾右盼,最后他看到了倒在冰凉瓷砖上的谢清呈。

“谢哥?!?!”

谢清呈朦胧间听到陈慢的声音,他强撑着想站起来,他想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

可是别说手脚没有力气了,就连眼皮也变得非常沉重,他的视网膜前只有一团晃动的黑影,他只知道最后陈慢跑过来,紧张地跪下查看他的状况。

再往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清呈再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很久了。

他躺在单人移动病床上,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被子,手上挂着点滴,他觉得点滴的流速有些快,让他不舒服,他想动,却只有指尖能轻微地在被面上移一移。

“……”

“谢哥。”

见他醒了,守在旁边的陈慢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攥住他的手,急吼吼地问。

“你怎么样?难受吗?还难受吗?”

“……没事。你怎么……”

“我不放心你,问谢雪拿了钥匙,跟你一起回了宿舍,然后我就看到你昏了过去。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都39.8了,医生说你炎症高烧,再拖下去得出大事。”陈慢兔子似的红着眼,“你怎么就不吭声呢?你怎么就……就……”

谢清呈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流回体内。

他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慢慢地转过头。他的手臂是露在外面的,手掌上有酒瓶碎片刺出来的疤,手腕上还有贺予勒出的绳结印子。

他下意识地要把这些耻辱的罪证收回到被褥下面去。

但陈慢显然早就已经发现了,他望着谢清呈:“……是有人打你吗?”

“……”

“有人因为那些视频,因为那些流言,那些传闻所以对你动手了吗?”

谢清呈轻轻咳嗽着:“……你看我像不像被人揍了还无力还手的人?”

“可是——”

“我心情不好,自己伤的自己。”谢清呈声音低哑,这样对陈慢说道,“……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陈慢看上去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但谢清呈不想让他再盘问下去了。

他说:“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买碗粥吧。”

陈慢神思不属,顶着一头乱发出去了。几秒钟后他又着急火燎地回来,原来是神游得太厉害,忘了拿手机。

陈慢走了之后,周围就很安静了。这是急症病人输液的地方,一个一个床位之间用浅蓝色的帘子隔开。谢清呈隐约可以听到旁边病人因为痛苦而轻轻抽泣的声音,他睁着眼睛,忽然间倒也有些羡慕。

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怎么哭过。

这种发泄的权力,似乎从来也不属于他。

喉咙干得像是火烧,嘴唇犹如无水的荒漠。

不知过了多久,帘子一拉一合,谢清呈以为是陈慢回来了,他睁开眼睛——

“谢医生,是我。”

谢清呈:“……”

来人是沪一医院急诊科的一个主任。

主任性子很沉稳,对事情的观察更是细致入微。对于秦慈岩事件,他心里一直就有些和别人不尽相同的看法。

因此他对谢清呈并没有任何意见。

“给你送来的时候,做了些检查。”主任隔着口罩看着他,“……谢医生,你房事还是注意点,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能用这种暴力的宣泄方式解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