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1)

两条干瘦的狗趴在地上,眯起眼靠着火炉取暖。

一个小孩子坐在两条狗之间,托着腮看着胡德做饼。

“胡德大叔。”马修用手敲了敲旁边的硬木门。

旅馆老板扭过头来:“是马修啊,要买黑麦饼还是肉干?”

“不,我这次是找胡德大叔你的。”

“找我?”这位中年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那好,一边做饼一边聊,这些饼我今天得做完,不能耽误。”

马修看着旁边已经堆了一大摞黑麦饼,远超平日每天的量,有点意外:“胡德大叔,你要离开镇子吗?”

“不是的。”胡德没喝酒的时候就十分正常,和这里的男人一样克制而坚韧。

“冰原镇就是我的家,我也没地方可去。”

他说:“这些饼我是要送给那些士兵的遗孀和父母,他们是为了保护镇子上的人而死的,我能做的有限,只能给他们每人烤两个饼。”

胡德抓起旁边的一根长柄铁夹子,将炉子内侧烤好的黑麦饼一张张取出来,放在旁边的两层白布上冷却。

马修也就不再客套:“胡德大叔,之前你在酒馆里说过,里德大哥身上长了一种银币大小的红斑。”

“我那天喝醉了,很多事不记得……”胡德捏起面团开始新一轮贴麦饼:“是的,里德和他妈妈一样身上长那种红斑,不过他小时候没有长那种东西。去年才越来越大,我当时很担心。”

“小时候一点也没有吗?”马修力争不漏过任何细节。

按照胡德描述,最初他妻子莎洛姆得了这种怪病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刚新婚,妻子就染上了这种奇特的病症。

莎洛姆身上会出现一些细小红疹,有时候又会消失,有时候又会突然冒出来,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无法忍耐的疼痛和发痒。于是莎洛姆也没有怎么在意,认为只是一种小毛病。

结婚一年后,莎洛姆身上的红疹变化时间越来越快,有时候会变成银币大小,一片片连成一体,看着十分吓人。

爱美的莎洛姆只敢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生怕别人看见,他们也去埃里克城里求医,但药师们都束手无策,因为这些红疹来得快去得也快。

里德刚出生那会儿,莎洛姆还担心儿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病,结果里德一直很健康,只是继承了莎洛姆一样的怕冷体质。

莎洛姆死后,里德慢慢长大,直到前两年胡德才听到里德说起自己身上偶尔会长红疹,那些疹子大的也有银币大小。

“胡德大叔,莎洛姆太太是不是失踪后出现,红疹的状况就特别严重?”马修问他。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胡德用火棍疏通了一下炉子下的木料,让空气能够充分燃烧:“当时莎洛姆回来后变得非常害怕,没法说话,怕太阳,怕火光,听到一丁点声音就吓得受不了,只是哭。”

“那时候她身上的红斑长得很大,而且一直都没有消失……”

胡德回忆:“她很痛苦,不断用手抓挠身体,有点神志不清。但突然有一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对我说‘胡德,我必须说出真相’,然后她就拉着我去找格雷戈里骑士。”

“她说,是埃尔东·麦基抓住了她,她还看到了其他人也被他锁在红鼻子酒馆地窖里……事后镇长和格雷戈里骑士也在酒窖里找到了一些绳子、粪便和那些失踪的人的衣服碎片什么的。”

“马修。”胡德转过脸,用力看着马修,手指捏着脖子上儿子的铁铭:“你知道了什么吗?是不是?”

“如果我真的发现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胡德大叔。”

马修不会忘记里德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些填补少年饥肠的黑麦饼。

没有谁该不清不楚地死去。

第32章 长夜

天上飘起鹅毛大雪,雪地上不留痕迹,手持油灯的人一路穿过黑暗,沿着石阶梯一步步走到古代城墙上。

他放下兜帽,露出下面的年轻脸颊,罕有的漆黑头发,同样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疲倦和低落,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马修今天依旧身背药箱,手提油灯,他在墙上待了一会儿,隔着墙垛观察两边地域的不同。

寂静之墙是一道鲜明的分割线,将北境划分出安全地带和冰原无人区。

墙内下着鹅毛大雪,墙外冰原上一片晴朗,这里既不会下雪也不会下雨,极地冰原上是另一种规则。

冰原主人禁止雨雪降落,这里拥有的是纯粹刺骨的寒冷,还有那些仿佛是某种庞然巨物呼吸散发出的阵阵白雾。

活尸们在雾中出没,如同冰原主人领土上的守卫,它们杀死任何敢于闯入这里的活物,将它们制作成冰尸和冰岩,维持这里的静谧。

比起暗流涌动的冰原镇,马修更喜欢冷酷荒凉的冰原本身。

冰原镇看似无害,实则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那种被人窥探,被人胁迫,被人蔑视和嘲笑的现状让人舒服不起来,难以提防,极其耗费心力。

在冰原,活尸们规矩明确,不会互相残杀,也没有内部冲突,大家都是冰原上的清道夫,干活儿而已。

至少,对马修这个活尸来说,冰原上更安全舒心一点。

重新脚踩在光滑的冰面上,马修心情一阵轻松,某种程度来讲,这里才算是他的主场。

马修先是在墙边左右找了找,靠在墙角的瑟维斯尸体已经被冻成冰雕,这个曾想当队长的男人已经和城墙融为一体,他选择用命让班克斯保存生机和情报,就像是寂静之墙投射人间的某种隐喻。

按照约定,我把班克斯带回去了。

马修对他默默说了一句。

追寻石头标记的方向,马修一路往前。

沿途遇到几头游荡的活尸,它们都只是看了马修一眼,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活尸兄弟可以出去又回来。

桅杆帆船依旧保持着船艏指天的姿态,这艘冰上沉船曾经是马修的冰原营地,但现在,它已经属于另一个人。

马修走近船中窟窿,里头灯光亮着,身着僧侣袍的吉赛尔正在灯下看书。

昏黄灯光下,女巫柔美的脸部轮廓多了一层光晕,火红的头发被她梳理束在脑后,猫一样的翡翠色眼睛专注地阅读着书册内容。

马修用手中油灯叩了叩船舷木:“打扰一下,这位小姐,外面很冷,能够借宿一晚吗?”

吉赛尔回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当然。”

进去后,马修翻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卷布,用钉子钉在那个破开窟窿的四侧,这样就有了一扇简易的遮布门,免得看起来过于寒碜。

“怎么样,吉赛尔小姐,比起沉入冰里,是不是这样生活会比较舒服一点?”

女巫合上书:“各有各的好处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可能冻在冰块里会更有安全感一点。”

马修心里一抖,你这是多没安全感。

“住在这里的话,晚上能看一看书,散散步,做一点想做的事,有时候也很开心。”

吉赛尔突然想起什么,指向角落的一排花盆:“对了,你让我找的种子和植物,我找到了一些,都放在那里了。冰原上也有不少好看有趣的植物。”

花盆摆在船舱内前侧靠墙角,都是由碎木片黏合起来而成,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颜色深浅不一的补丁木片。

“你还找到了粘合剂?”马修为女巫的动手能力惊讶。

“不,没有。”

吉赛尔解释说:“是巫术,恰好我会的巫术里就有‘修复术’,能够修复黏合裂缝,以前是用来做植物样本修复,还有制作一些特殊药剂学工具,没想到这里还能派上用场。”

马修是真的羡慕:“巫师真好啊。”

“你也可以去巫师学院学习,顺利的话,只要四年就能毕业了。”吉赛尔笑着说:“课程并不难,而且教学的巫师们都十分和蔼。”

“怎么可能。”马修摆摆手:“如果真的是那样宽松又容易,罗斯特大陆上应该是人均巫师学徒的水准。真实情况是巫师十分稀有,原因在哪?”

“因为不论是去巫师学院还是完成考核,都绝对不容易,有很多限制和筛选。”

马修叹了口气:“吉赛尔小姐你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巫师,大概人人都对你很友善,既不用发愁进不了巫师学院,也不没有人对你不耐烦和不恭敬,当然觉得这很容易。”

吉赛尔沉默了片刻:“不是那样的,马修,我的情况有点特殊……如果我先前说的话让你不舒服,我道歉。”

她的话反而让马修有点内疚。

吉赛尔的确不像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大小姐。

马修假笑:“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要那么严肃。我是说,你这种巫师学院的学霸当然不能作为通常评价标准。”

“学霸?”吉赛尔一愣,继而仿佛理解了这个新鲜词汇:“不是的,我没有在巫师学院学过。”

“那你的巫术怎么学会的?”

“看书。”

马修听得一脸问号:“你是说,看书,看看书,就能用巫术了?”

“刚开始也会失败或者魔术反应做得不完善,多练几次就好。”吉赛尔很自然地说:“你也行的,多看书就行。”

我不行,这是真的不行。

慢着。

马修突然想起:“吉赛尔小姐,你不是说,没有进入巫师学院,是不能修习真正的巫术的吗?”

“对,真理之眼的要求的确是这样。”

“那你……”

吉赛尔仿佛明白了马修的意思:“我的巫术不是从巫师学院学的,‘火舞’和‘修复术’都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所以不算是巫师学院的规定范畴。”

自己研究?

自创巫术?

马修人晕了:“吉赛尔小姐……你说,之前的巫术火舞,和现在的修复术,都是你独立自创的巫术?”

“算是吧。”吉赛尔想了想,笑着说:“至少目前在‘巫术百科’里是没有的,所以也就不存在受真理之眼约束的范围。只是巫术本身的魔术反应很危险,稍微不甚就可能引发爆炸和逆冲,所以巫术基础是必须的。”

马修不得不服气。

这就是天才的生活方式吗,他真的酸了。

“很多人认为,巫术无所不能,因为这是窃取了神的力量,调用了本来属于神的领域,但其实这是错误的。”

吉赛尔谈及严肃话题就很正经:“不过,巫术本身不过是‘巫师掌控的魔术反应’这个词组的缩写,就和人使用斧头、火的能力一样。伟大之处在于发现,但本身巫术依旧处于摸索阶段,不是无所不能,巫师也不是神的代言人。”

“核心在于知识和摸索,这才是最宝贵的地方。”

女巫突然意识到:“我怎么又说这些去了……”

马修万万没想到,在相对落后的罗斯特大陆上,竟然会有吉赛尔这样有跨越时代理解的人。

他脱口而出:“当然,知识的探索和总结,也就是实践和理论,相辅相成。理论变成后来人可以沿着这条方向继续延展和拓宽的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方法,哪怕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够按照这条路线走到人类目前抵达的最远地方。”

吉赛尔眼睛一亮:“实践和理论?说得真好。”

马修打了个哈哈,暂时绕过这个话题:“让我看看,你收集了哪些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