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意外开撕(1/1)

但这时趴在桌上的刘瑜听着这话,用力撑起身子,举杯指着程颐笑道:“你哥哥又不是二八少女,我亦也无龙阳之好,我需要跟他套交情吗?算了,你已自外于我,不喝酒,就滚蛋吧,别在这里当苍蝇,去吧,去吧!”

佛印暗叫一声,要糟!

因为刘瑜不说话,装醉的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笑柄就笑柄吧,笑上三两个月,总有新的官场笑柄出来不是?

再说只要刘瑜于任上,没闹出笑话,也就谈不上笑柄了。

可刘瑜这么一回嘴,那就麻烦了。

程颐要不把刘瑜批翻批臭,那他自己灰溜溜地走了,不就成了刘瑜所说的“苍蝇”?

不单如此,佛印接下来,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他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也喝得差不多的大嘴巴,苏轼苏子瞻。

刘瑜说了那么一句,便又趴回在案几上,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苏东坡却就接腔了:

“子瑾莫要看轻了人!他那兄长,指不准是王半山呢!”

刘瑜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喃喃道:“苏大胡子你聋了?他姓程!伯淳的弟弟嘛。”

苏东坡把杯中酒喝尽了,却就笑道:“噢,那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可以去攀附八品大员?”

这话一出,程颐脸上就挂不住了,一阵青一阵白的。

的确要论品级,刘瑜还比程颢高啊。

苏东坡这张嘴就算被贬时都管不住,别说现在了,他压根就不准备到此为止:

“不过他可以拜他人为兄嘛!来来,这位还请说说,您拜的是曾鲁公?还是韩魏公?或是富郑公?还请示下,也好教我等,分清这刘某人攀附权贵的不堪啊!”

程颐真心生气了,戟指着苏东坡骂道:“汝安敢辱我!在下岂是这等样人!”

论骂战,苏东坡怕过谁?于是接着苏东坡就来了一句:“难道拜了入内都知之流为兄?”

入内都知那就是太监了。围观的人群里,不禁就爆出一阵轰笑来。

却有人低声说道:“匪夷所思,程正叔竟然吃了瘪?”

“苏子瞻之大能哉!”、“非也,刘白狗那一句‘滚蛋’,却是绝地反击的神来之笔!”

但程颐正是所谓学富五车,他岂会这么作罢?

士大夫论战,也不是抖小机灵的,引经据典才是王道,而这恰便是程颐所长!

程颐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刘瑜说道:“孔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而任重,鲜不及矣。’王曰:’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那围观人群里,便有人低声窃笑:“来哉!”

“惹得程正叔动了真火,刘白狗这回必定声名扫地!”

程颐这话一喷出来,连半醉的刘瑜都吓得撑起了身子,瞇着眼睛问道:“你这是放大招,诅咒系?哦,哦!”

刘瑜却是酒气上涌,打起酒嗝来了,只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程颐这话,不单是嘲讽刘瑜德不配位了。

后面“鲜不及矣”就是诅咒了;

再后面程颐又引用东汉王符的话“其祸必酷”、“其殃必大”。

这连不识字的,都知道是诅咒啊!

连接打了好几个酒嗝,刘瑜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拍了拍苏东坡:“子瞻我兄,上!”

“好!”

苏东坡也是喝得差不多,听着拍案而起,但他还没开口,却就发觉不对了。

因为刘瑜又说了一句:“咬他!”

苏东坡气得回身一巴掌扇在刘瑜脑袋上:“子不善酒,何故绿蚁杯杯饮胜!”

“我没醉,苏大胡子你醉了就坐着,别发酒疯,看我咬他!”

刘瑜一把按下苏东坡,摇摇晃晃就站了起来。

苏东坡点了点头:“好,上,咬他!”

佛印看着都要哭起来了,这两位看来都是酒到差不了,只是他这个清醒的,扯了这个扯那个,不禁回身对程颐说道:“正叔,这两位都病酒至此,何不他日再作理论?”

程颐也觉得欺负这两个喝醉了的,有些胜之不武,但他先前那桌,却有人叫嚣:“正叔!苏子瞻或是病酒,刘白狗不过词屈借酒遁哉!”

于是程颐又回过身来,负手而立,仍旧那天地正气集于一身:“刘直阁,不论你真醉假醉,言已尽矣,好自为之,否则,莫谓言之不预!”

围观人等纷纷摇头,刘瑜这番算是栽了大跟头了。

但正当大家要各自散去回席,程颐也准备回去跟朋友喝酒之时,却就有人开口道:

“程正叔久有盛名,却趁人病酒,无力反驳之际,横加妄言,见弟知兄,程家昆仲,不过尔尔。”

这位也是狠,连程颢也骂上了。

程颐回身厉声道:“阁下何人?既有教于我,何不移趾过来一述?”

这边苏东坡打了个酒嗝,却是趴在桌上道:“那谁,要小心,人家哥哥是八品大员,你过来是要高攀么?嘿嘿嘿!”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还是借醉撩拔。

倒是刘瑜,看怕真的醉了,拍案而起,持杯在手高唱:

“干杯, 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唱到这里,刘瑜却让袍裾绊倒,如不是佛印眼明手快搀住,只怕能摔个四脚朝天。

被佛印按在椅上,刘瑜还在那里举着杯子高呼:“干杯!”

不过还真有人持杯行近,与刘瑜碰杯笑道:“如君斯言,胜饮此杯!”

“名不符实者众,京师言道刘白狗文才不堪,今日一见,便是这醉里吟唱,虽是直白,曲韵清奇,教人心有戚戚,何白之有哉!”那人笑着,又与苏东坡喝了一杯。

苏东坡抚须大笑道:“子瑾不好名罢了,非不能,是不愿为也!”

这人看着约莫不到三十,生得魁梧,更是相貌堂堂,喝了两杯酒,方才对着程颐说道: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这就是问,怎样才可以称之为士?

程颐下意识答道:“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上矣。’”

这两句问答,是论语里的话。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是子贡的问题,程颐所答,是孔子给出的答案。

身为士大夫,论语那自然是烂熟的,所以此人一问,程颐顺口就答了。

这持杯而来的人听着,挑起了下巴,傲然对程颐道:“刘子瑾数次临危受命,有辱君命乎?”

程颐被呛得立时哑口无言。

孔子说,自己在做事时有知耻之心,出使四方,能够完成君主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联系《论语》的上下文,应该说,能达到这水平,是最高级的士了。

次一等的士,是道德楷模;最低等级的士,是言必信、行必果,守信之人。

所以这位就问程颐嘛,刘瑜临危受命,有完成不好的工作吗?

明显是没有,再怎么非议刘白狗才学都好,于细作事,朝廷上的官员,都对刘瑜很服气;

所以程颐没法答嘛!

这人持杯又向前迫了一步:

“刘子瑾为殉国士卒上书请赏,言其功尽皆士卒用命;屡次奏功先推于人,不可谓‘行己有耻’?”

每次呈报功劳,刘瑜都没有吃独食啊,开封府也好,程颢也好,街道司也好,包括神臂弓的功劳,只要能分享出去的,刘瑜都尽量让大家都摊上,当然,对于刘瑜来说,是为了利益均分,这样才能在官场上,生存下去。

可到这位嘴里,却就符合了圣人的要求:行己有耻!

有知耻之心,没有自大。

知道自己不足,功劳是因为协作者的努力,才得出这样的成就。

程颐再次被呛得不知如何反驳。

他咬牙道:“在下程颐,不敢请教,是哪位高贤当面?”

“慈溪舒亶。怎么?阁下为防在下高攀么?放心,若安定先生在,在下倒是愿意去安定先生门下听教,便是愚钝,若得‘处士’之誉,也可作晋身之阶。如今先生仙去,在下想来,不会高攀程家昆仲的。”

苏东坡听着,拍案大笑:“当浮一大白哉!”

程颐羞得掩面而去,不敢再发一言。

为什么?

因为安定先生,就是胡瑗,大宋的大教育家。

程颐正是因为在太学读书时,被安定先生,授以处士之谓,所以才有后来受赐进士出身。

如果别人来揭这老底,老实讲程颐并无所谓,事实也不必以为耻。

能让安定先生看上眼足以说明程颐的治学水平了。

但舒亶不同。

舒某人是治平二年的状元啊!

想想全国高考第一的仁兄,对因为校长赏识,给了荣誉学士学位的那个人说:好羡慕啊。

这是如何酸爽?

所以程颐根本就没脸再跟人撕下去了,回桌之后,连同他的朋友,匆匆就散去了。

围观人等不禁惊叹:“刘白狗竟得舒信道之助?”

“前有苏家子,今有状元郎,为友者,皆名士哉,刘白狗何德何能啊!”

“这太荒谬了!状元公怎么会帮刘白狗!”

那些围观的士大夫,回席之后,仍旧一脸不敢置信地低声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