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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疏晨至今回忆起十七岁那年只身来纽约时的光景,脑袋里就会出现一句歌词: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好吧,她来时并不是春天,只是氛围有些类似。

那时的她辨不清南方与北方的口音,不知道有些时候黑人打劫其实20美元就可以完事,甚至不敢搭乘只有一人驾驶的便车。

与此同时,她知道华人留学圈里,那个叫屈湛的男子,成了nyse(newyork shock exchange,纽约证券交易所)的新贵,她请不起律师,只能向一名在哥伦比亚大学研读法学的堂兄旧交请教如何规避证监会的追踪与惩处,那位堂兄旧交现在国内打经济官司名声煊赫,他就是祁隽。

严格算来,祁隽与季疏晨缘分更早,她最后却情定屈湛,可见宿命一说从不与时间早晚对等。疏晨与祁隽投缘,却只能当挚友,与屈湛时常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却即将成为终生的伴侣。

真是一点都不符合牛顿第三定律啊——用季疏晨自己的话来说。

出机场时,一位季疏晨相识多年的经济周刊记者随手拿起单反,对她“喀嚓”一闪。季疏晨边走边问她:“标题准备写什么?”

“灰色武士班师回朝?”女记者打趣道。

季疏晨勾唇笑笑,然后突然偏头对她说:“删了吧,我此行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

对金融动态十分敏感的女记者问:“包括私聘?”

“开什么玩笑?”季疏晨逗她:“我手上既没有绿卡又没有双国籍,现在还有哪家公司愿意给我签证?难不成再去大学回炉几年?”

被她混淆了视听的女记者心知这些除非策略需求否则从不与媒体打交道的资本推手们时刻防范证监会爪牙的盯梢与对手的伪装,内幕信息是没指望了,只能试图旁敲侧击:“帕格尼先生近况如何?”

季疏晨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应该死不了。”然后她上车,挥别这位什么也没从她身上得到的女记者。

很显然,帕格尼这老家伙不但死不了,而且活得相当滋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儿孙绕膝正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呢。

可事实是,季疏晨一把抱起坐在帕格尼膝上吞马卡龙的亚裔小屁孩,掂掂他胖墩墩的小屁股,一脸嫌弃:“上官晞光,你怎么又变胖了?”

这时右手边气势滂沱的白理石阶梯上走来一对璧人,男人丰神俊朗气质翩翩,女人面容倾国身姿曼妙,两人相携而出,宛若贵胄佳人现世。

“姐。”季疏晨喊那女子,而后又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喊那男人:“姐夫。”

怀中名叫上官晞光的男孩舔几下手指漫不经心地对季疏晨说:“季总教,请让我坐帕格尼爷爷腿上去好吗?”

请注意,他说的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于是帕格尼乐了,伸手就要来接他,季疏晨故作生气地把他丢过去,惊吓了在场的各位。

这位少爷俩亲爹娘倒是一点儿不意外,就像是习惯了季疏晨一个不悦就会把他们的宝贝儿子随手扔掉一般。被丢了的小少爷表情也是同样的淡定。

等三位年轻人坐定,教父神情放松的宣布:“趁今天我得意门生的代表——也就是你们在场的武士一代、二代,包括三代,”他对手里的小屁孩报以一笑,“我要宣布一个决定。”

武士一代的两位还在腻歪,二代的季疏晨随意地玩着教父的“点射”烟斗,三代武士,哦,他爬下沙发抖着小粗腿撒尿去了。

纵然金融教父被无视得很惨,他还是要装腔作势咳几声引起诸子注意:“咳咳,我决定——正式开始洗牌。”

上官夫妇听完后很无语地嗤笑一声冷瞥他一眼,双双高贵冷艳地起身找儿子去了,季疏晨也不屑一顾地掷下外界眼中点石成金的神器,大摇大摆拂袖而去。

被鄙视至如此地步的小老头坐在空无一人的沙发上气得直跳脚:“我玩真的!相信我!你们回来!”

季疏晨闻言顿下脚步回望帕格尼:“那我陪你玩玩?”

小老头激动无比地上前抓住疏晨的手,两眼星星:“teasel,你对俺真心好!”

疏晨拍掉他的咸猪爪:“少废话,先送我去找我爸!”

这时尉迟靖楠从客房出来,听到季疏晨的话她莞尔一笑:“正好,我们一起去见舅舅。”

于是黑白灰三武士携三代共赴西雅图,徒留“教父”一人凄凉孤苦地待在老穴进行他的丰功伟业、泪对苍天。

***

季疏晨的爸爸季霆多年来因大哥光环过盛一直不得季老爷子及季家上下热切对待,甚至外界有过他非婚生子的传闻。季霆此人生得温润如玉、俊朗斯文,论性情品貌,实在与他锋芒毕露的大哥与年轻时作风凌厉的季老爷子相去甚远,因此也无怪季博征从来不看好这二子以致外界丑闻沸反盈天。

反观季霆的太太黎若雪,处世就显得精明狠辣多了。比如与季霆相关的家族事务,他本人时常旅居美国远离争夺与舆论,这时黎若雪这位做事井井有条的太太便发挥了主要作用,她不但能将季霆在国内的人际关系网络梳理得四通八达,并在家族内部获取了包括季老爷子在内的众亲属青睐,这对于向来不受宠的季霆一脉来说,实属不易。

可季疏晨好像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一直和黎若雪对着干。

小时候黎若雪让她学钢琴,她非要跑去舞蹈教室数小天鹅;上小学时黎若雪找她班主任让她当个干部什么的锻炼锻炼,开学典礼那天她愣是没上台演讲;到了中学,两人除了吵架就无话可说,黎若雪说季疏晨是青春期叛逆,季疏晨敬她是更年期提前;高中的时候文理分班,黎若雪改了季疏晨志愿逼她学文,季疏晨一气之下辍学独闯纽约……后来季疏晨在美国待了四年,除去偶尔在西雅图季霆的别墅里碰巧见上几次外,这对母女连通越洋电话都不曾有过。

有回季岱阳从国内打电话到纽约,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她那头还传来霹雳啪啦的按键声,他静默了会儿后跟她说:“妈在边上呢,你要和她说几句吗?”

季疏晨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在赶工,不必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是黎若雪的生日,所有人都为她送上鲜花祝福,可她这个亲生女儿却在异国他乡,连句“生日快乐”都没记起。

归国后与屈湛订婚,两人的关系仍是不见破冰,但屈湛与黎若雪这未来丈母娘的相处模式,却是羡煞旁人。比如现在这位母亲与她的半子及小女儿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丈母娘纤指一点画面上的某件霓裳,半个小时后这个品牌就有可能会请人上门服务。

上官晞光一进客厅见到屈湛就两眼放光扑了上去,嘴上还念念有词:“姨夫姨夫!我好想你啊~”

小孩子变着法儿撒娇要礼物的小心思大人们岂能不知,可屈湛偏生就吃这套,满口应允着说要送他一个限量发行的玩具。疏晨见到黎若雪端坐在那儿也当做看不见,只问疏桐季霆去哪儿了。

“爸爸去公海钓鱼了,估计晚饭前才能回来。”

季疏晨微颔,“现在是春汛,他恐怕连只母螃蟹都带不回来,看来今天又得吃公鱼宴了。”

尉迟靖楠听了笑问上官慕:“知道疏晨为什么喜欢吃西雅图母鱼吗?”

“因为一般母鱼比公鱼好吃?”

尉迟摇头,“因为小时候她最喜欢吸血鬼,有回吃全鱼的时候疏晨偷偷夹了鱼齿,结果舌苔被刺出血来,于是舅舅和她说,那条鱼是吸血鬼变的,刚才吸血鬼吻了她。后来她就喜欢吃母鱼了。”

“那条鱼是母的?”上官晞光问,抱着他的屈湛亦是一脸好奇。

“不是。据说是公的。”

“why?”

“我才没那么多鲜血以供和吸血鬼亲吻!”

众人:“……”

晚上季霆果真拎了大桶公鱼、公螃蟹回来,吃完饭大家伙儿其乐融融聚在客厅吃饭谈天,季疏晨对这场面有些抵触,默默起身去露天阳台透气,尉迟靖楠跟出来陪她。

“刚才那个故事你似乎不喜欢我提及?”

季疏晨笑笑:“任谁的未婚夫都不会不介意未婚妻的first kiss是献给一只变身为公鱼的‘吸血鬼’吧?”尉迟也笑了,但疏晨转了个身,后背倚在扶杆上,双眼凝望着玻璃门内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从小到大,我爸骗我这么多次,就这个还不算最扯的。”

“可奇怪的是,每次他越扯我就越不相信,越不相信他就越容易受伤。所以我总是很矛盾,不知道应该相信他,还是分明知道真相,却要陪他演下去。”

“疏晨……舅舅永远不会害你。”

“是,”季疏晨兀地偏过头来,嘴角扯了一个令尉迟心疼的苦笑:“他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她回头盯着季疏桐窝在季霆怀里娇态毕现的模样,幽幽地说。

尴尬在冷空气中流转几个来回后,尉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帕格尼的事你想清楚了?”

“嗯,现在确实到了时机成熟的地步。”

“那劝你切忌急功近利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小心sec(u.s.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美国证监会)和sfc(securities and futures commission of hong kong,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

季疏晨自己玩对冲基金不受任何监管,这回和帕格尼胡闹倒是……尉迟拍拍季疏晨的肩就要进去,凉风却送来疏晨在她背后的喃喃自语——

“能忍一时是一时。”

尉迟靖楠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寒战,心想,疏晨自己玩对冲基金没有监管,到了其他地界就不一样了。找个时间给祁隽提个醒,让他看紧点她这个蠢蠢欲动的表妹。

毕竟,忍再久的武士,本质还是武士。

等屈湛和未来老丈人及表姐夫茶会结束回到季疏晨房间时,季疏晨已经洗漱完毕,穿着睡衣闷闷不乐地盘腿坐在床中央,仰头望着屋顶眼花缭乱的繁复水晶灯,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何事。她意识到屈湛进屋的第一反应,就是随手操起一个床头的抱枕就抡向他。

屈湛信手接住一个后用略带挑逗的语气揶揄疏晨:“你倒是越作越别扭了。”

季疏晨自见到他起就没和他说过半句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闹脾气,可季疏晨这样向来能伸能缩的人又有什么脾气可言呢?到头来还不是得怨自己不知斤两、不够开怀?

所以此刻的季疏晨不是在拿乔,她只是纯属不想跟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对话罢了。算了,赖着不走就不走吧,我眼不见心为净,睡觉!季疏晨心道。

屈湛以为她奔波疲惫,便也不忍再打扰她,亦是早早歇息了。

这一夜,屈湛做了个昔日重现的美梦,梦里,少女清甜软糯的声音牵引着他,翻开了封尘岁月的篇章。

——阿湛,你快点!那个每天要给女儿扎几十根小辫子的阿根廷教授动作都比你快!

——阿湛,你怎么骑得比那个每天要给女儿扎几十根小辫子的阿根廷教授还慢?!

——阿湛,如果在nyse喝可口可乐,我会不会害你被乱刀砍死?

——阿湛,那件婚纱好漂亮,我们以后就在这家店拍婚纱照好不好?

——阿湛阿湛!

阿湛……

屈湛从梦中怅然若失地醒来,那样真切的叫唤他有许久不曾听过,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即便窗外没有阳光,屈湛也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走出季疏晨的房间,却发现别墅静得异常,一位用人从空空如也的一楼大厅的角落走上来告诉他,除了他和季疏晨还在睡,其他人一大早就去国家公园郊游了。屈湛心知肚明,他确凿是沉浸在忆旧的美梦里不愿醒来,季疏晨只怕是一直装睡到人走光了为止。

“她人呢?”

用人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屈湛确实没猜错,季疏晨窝在被子里憋气憋到窒息才把头钻出来,偏头看看身旁沉睡的屈湛,有些好奇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令他好眠至此。想去拿笔电却发现不翼而飞,她气急败坏地打开门,门板上果不其然贴着一张字条,苍劲老道的字体令季疏晨有些抓狂。

上书:晨晨,爸爸把你的电脑拿走了,你既然不想和我们出去,今天就和小湛在家好好休息,练练字,爸爸回来要检查。

练练字。这是季疏晨记事以来最讨厌季霆让她做的事之一。因为无论她多用心多努力,她的字永远入不了她爸的眼,自她爸加入什么北美书法家协会后更甚,仿佛变得连缺点都指不出来了,因为她爸觉得她的字没有什么是对,是写得好的。

她正百无聊赖地脸贴着毛毡垫数黑点,屈湛扮相清爽地走了进来。看到她中规中矩的千字文,屈湛失笑。

季疏晨白他一眼,写了两笔的“素”再也没心思写下去了,赌气地去研墨,再抬头时,却见屈湛已提笔替她补完了那字。他握笔时习惯把笔杆靠在虎口,气度沉沉、屏息敛目地写下不与他风格相属的清隽字眼,搁笔望去,这字写得老气横秋、笔法婉转,极具风雅。

下午季霆回来“检查”时,对着满纸的“素”察看半天,正当季疏晨洋洋得意以为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时,他却指着右侧第二个“素”朗声笑道:“这字晨晨掺和了两笔吧?小湛。”

季疏晨的障眼法被拆穿很是不爽,她蓦地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关于王献之“太”字一点的故事,现在她爸就像那位火眼金星说“只有一点像”的王夫人,而她就是那个写了满纸大字还不及父亲一点的王献之,她有些泄气。她本也不是什么写十八缸水就成才的料呀!

“闻道有先后。我到底是虚长了她几岁。”季霆一番褒奖后,屈湛谦逊地答。

这话正中季疏晨下怀,她不紧不慢地在旁补上一句:“两条沟挖出来的造诣,是早了点。”

人说三岁一代沟,屈湛和季疏晨差六岁,自然是两条沟了。屈湛算是明白了,季疏晨平日里嫌弃他老被镇压收拾不敢吱声,如今她爸在她就可以任意妄为地损他,而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未来老丈人的面儿欺负她。

哼哼,屈湛在心头冷笑,季疏晨你知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里有一句话,叫“秋后算账”吗?

屈湛不动声色地觑季疏晨两秒后,装作为难地看向季霆,季霆平日里拿这个耀武扬威的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为了女婿的面子,他气势不弱地出声训斥:“半斤八两!竟不知‘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先于吾乎’!”季霆生性文雅,处世不曾与人红脸,教育子女更未曾有过一丝辱骂,偶尔教诲几句,也都是文绉绉的酸词。

季疏晨记得几年前她还呆在美国,有回来西雅图看他,走时天起大雪,她想让季霆送她出门两人一起玩会儿雪,可季霆就是不愿送她。几天后她说她做了烘焙要送给他,他冒着风雪驱车来接她。那时季疏晨不无委屈地对他说:“爸爸你真是的,我走时你不肯送我,给你送吃的你就那么殷勤。”

当时季霆莞尔一笑,就在疏晨以为他会说什么“家里又不是没厨师爸爸只是很稀罕你做的食物”之类矫情的酸话时,季霆写了一句话给她——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后来季疏晨才知,这句话并不是她爸原创的,这话是梁实秋说的。可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她爸爸和梁实秋想一块儿去了。

思及此,季疏晨也不再和季霆顶嘴争论,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反正口舌之败无伤体肤,她也早已习惯对季霆骨子里的文人气妥协。

这样一个四处忍耐退让的季疏晨令屈湛有些意外,相较于她对黎若雪的冷漠寡言,她对季霆的态度从细节上就能看得出她对父亲的敬爱与钦佩,甚至带了点称得上委曲求全的礼让。仿佛在这位略显酸腐与斯文的父亲面前,她不稽首任何傲气与清高,只是想做一个事事顺从的乖女儿。

这种怪异的想法令屈湛诡异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下午和上官一家三口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屈湛半搂半抱着季疏晨下楼和大家一起用下午茶时,那男子正安静悠然地坐在钢琴前看书,屈湛听见季疏晨叫了他一声“博文哥”后就突然没了声。博文抚了抚镜框,风度翩翩地起身和两人打招呼,他没察觉到疏晨的异样。疏晨却突然抓紧了屈湛的衣襟,不知为何声音染上了哭腔,她低声哀求屈湛:“我要回房。”

若不是知博文系疏晨同宗堂兄,她那样子屈湛都快误以为是见到初恋情人了。屈湛一个抬手将季疏晨打横抱起送她回房。还没走到床边,季疏晨就松开搂着屈湛脖子的手跳下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本相册,相册的第一页上是一群眉目俊朗正值青春的少年与两个小女孩。

照片上的人,俨然是季疏晨、季岱阳、唐子骏、尉迟牧北、博文、尉迟靖楠、还有季辉。

屈湛不曾见过这位文采斐然、才华横溢的少年作家,但从年纪与摄影时间来判断,照片最右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必是季家已故嫡长孙季辉无疑。

“刚才博文哥坐在钢琴前的样子,突然就让我想起大哥了。”季疏晨口中的大哥就是季辉,那个早已挥别人间数年的英才。“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对他的模样,只能通过那场葬礼上的灰白照才能记起了。”

好多年前的那场葬礼曾轰动了全市的权贵。人情往来尚不必通晓的疏晨一直记得的,是与大哥最亲厚的表姐尉迟靖楠肝肠寸断的哭声。那时她还小,姐姐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比疏晨更懂悲伤,比疏晨更懂得什么是永恒的离去。

而小小的季疏晨虽然难过,却忍住了眼泪。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不像姐姐那样失声痛哭,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哭了。我虽年幼,可我知葬礼是对逝者悲痛最深的时刻,这样的场面都能不哭的话,以后我就更不会哭了。”

“我那时真的以为,葬礼才是最悲痛的时刻,也真的以为,只要忍得了一时,就熬得过一世。”季疏晨凝视相片中干净、俊逸的少年幽幽道。

屈湛眸光骤冷,他不会听不出来季疏晨话里意有所指的决心,他轻捏住疏晨的肩侧过她的身子,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真那么认为?”

“嗬,”季疏晨指尖划过相册上的每一张笑颜,心内却是拔凉拔凉的,“季家那对胡作非为的父子、詹忆茵,难道这些都不是例子吗?”

季疏晨仍是低头看相片,神情却与方才略显矫情憔悴的样子判若两人。

屈湛一时语塞,尔后却听见季疏晨用那种他最厌恶的冷漠、嘲讽的口吻风轻云淡地说:“对了,最好的例子,数你的允白。”她边说边昂起了头抬眼与屈湛对视,眼中的笃定冰冷令屈湛的居高临下显得微不足道。

“季疏晨!”屈湛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你怎么敢——”

“敢说出你的心声是吗?屈湛,你太低估我对你的了解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换整个家族对一个私生女的认可吗?”

不知是为季疏晨说的内容,还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撼到了,屈湛久久都没有回神,如雕塑般硬朗英俊的面容结上了一层冰霜,一靠近似乎还能看见苍白飘渺的寒气。

而此刻的季疏晨内心很矛盾很挣扎,就在屈湛突然起身的刹那,季疏晨抓住了他的衣角,没有俗套小说里女配角的泪光潋滟楚楚可怜,季疏晨只是很平静地问了屈湛一个很俗套的问题:“你说真心话,你爱我吗?”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屈湛的神经,他居然没有甩开她的手,反而转过身来反问季疏晨,“你相信我吗?”

季疏晨喉头一时间变得酸涩无比,似是何物哽在声道,教她吐不出半字来。最后屈湛放下握在她肩头的双手,不置一言,转身走开。

目送他离去的季疏晨良久才收回视线望向窗外,西雅图的春天真美啊,季疏晨开始安静地掉眼泪。

其实,女人问男人“你爱我吗”,和男人问女人“你相信我吗”一个道理,只是我们都明白这是疑问句,却下意识把它当做是反问、设问,以及,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