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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椅子上,听到我忏悔般的话语,鼻子一酸,不可控制地涌出一滴激动的泪珠,手掌死死地抚摸着我热辣辣的面庞:“儿子,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满足了,啊,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咦,咦,咦,”

万分激动之下,妈妈嘤嘤地抽涕起来。

“嘿,该咋地是咋的,别的不说,”

望着泪眼涟涟的妈妈,身旁的范晶由衷地赞叹道:“阿姨真有能量啊!不服不行啊!”

“她,”

爸爸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地嘟哝道:“你阿姨啊,她的能耐可大去喽,什么人都敢见,什么门都敢进,唉,我们刚来深圳的时候,一点着落也没有,两眼蒙黑,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起初,你阿姨做安利,结果赔个底朝天,我们连租房子都没有钱喽!没办法,我只好放下架子,给人打工,”

说到此,爸爸又感叹起来:“细细想来,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握着拳头发誓:终身为共产主义奋斗的老布尔什维克,如今,却落得个给资本家打工的下场!唉,”

“哼哼,”

妈妈以嘲笑的口吻道:“老张啊,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是满嘴资本家、资本家的啊,你的脑袋,咋还是那么旧啊!”

“唉,开始,”

爸爸继续讲述道:“自己想通了,放下架子了,去给资本家打工,可是,人家还不愿意用我呐。人家嫌我老,不愿意用我,结果,还得是你阿姨出面,一通神吹,把资本家的心,给吹活了,人家勉强算是试用了。我上班的第一天,进屋一看,豁豁,人家都用电脑办公,可是,这玩意,我是一点也不会啊,怎么办?咬牙挺着吧,人家年轻人用电脑绘图,我就用鸭嘴笔画,哼,姑娘啊,不是我自己吹,他们用电脑画出一张,我用手也能画一张,我手工绘图的速度,一点也不比电脑慢!”

“叔叔真有毅力啊!”

范晶赞叹道:“真是老骥伏枥啊!”

“我认认真真地干了一段时间,”

爸爸以专家的口吻继续道:“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嘿嘿,这玩意,用不了多大的本钱,却能挣到很大的利润,嘿嘿,我虽然没有多少钱,可是,却掌握其中的技术,于是,我就动了自己开公司的念头,于是,我就辞了职,自已单干了,……”

“哟,”

妈妈不服气道:“你自己开公司,还能咋的,还是挣不过我啊!我在家炒股,只要一个电话,嘻嘻,大把大把的钞票,就来了,嘻嘻,”

“你,”

爸爸咧了咧嘴:“谁敢跟你比啊,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你办不了的事情!”

“嘿嘿,”

妈妈美滋滋地笑道:“老张,不服不行吧!”

“她,”

爸爸冲范晶指了指妈妈:“她,厉害啊,在深圳,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好,眼瞅着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阿姨啊,就做起朝鲜族辣白菜来,卖给深圳的东北老乡,”

“哦,”

范晶以敬慕的目光瞅了瞅妈妈:“阿姨还会做朝鲜族辣白菜,厉害,厉害啊,真看不出来!”

“嗨嗨,”

爸爸不屑地坦然道:“这套手艺啊,她是跟都木学会的!哈哈,这可是朝鲜族真传啊,过去,在东北,在我们宿舍楼里,许多喜欢吃朝鲜族辣白菜的同志,都请你阿姨给配料物啊!”

“嘿嘿,怎么,”

妈妈以行家的口气道:“别看不起朝鲜辣白菜,别以为做辣白菜是小本生意,呵呵,我做辣白菜,可没少挣钱啊!”

“你,唉,”

爸爸感叹道:“你算服了你,有一次,”

爸爸苦涩地将面庞转向我:“小子,你妈妈的能量,那可大去了,有一次,为了省几个钱,你妈妈去关外的布吉卖白菜。白菜是买好了,也很便宜,可自己却拿不动了,怎么办,你妈妈啊,就给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打了电话,让公司的老总开车去接她,嗨嗨,老总接到电话,真的就开着车,去接你妈妈,连同白菜,把你妈妈接回到内里,嗨嗨,小子,你算算,你妈妈买的那些白菜,能值公司老总的汽油钱么!……”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吵断了爸爸的讲述,爸爸很不耐烦地抓过话筒:“喂,谁啊?什么,老三,哦,啥……老菊子……要找小力子接电话,啊,……”

爸爸木然地握着电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当听到“老菊子”三个字时,我恍然醒悟过来,啪地放下酒杯:“老姑,老姑,是老姑,爸爸,给我,快把电话给我!”

“老张,”

妈妈恶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老张,你傻了,还不把电话撂啦!”

静静的辽河 第129章

啪,听到妈妈的吼叫声,爸爸断然放下话筒,我登时气得火冒三丈:“爸爸,你,难道,我跟老姑说句话,也不行么?”

“儿子,”

妈妈尤如哄小孩子似地搂着我:“儿子,别激动,你喝多了,儿子,你刚下飞机,太累了,儿子,”

妈妈含情脉脉地推搡着我:“儿子,你累了,早点休息吧!走,妈妈送你回卧室去!”

“老姑?”

范晶一脸迷茫地望着我和妈妈:“老姑?老姑怎么了?”

“啊,啊,”

妈妈满脸陪着不自然的微笑:“没什么,没什么,我儿子不学好,背着我,跟她老姑,借了不少的钱,这不,他老姑,找他要呐,儿子,”

妈妈拼命地拽扯着我:“儿子,别理她,你欠老姑的钱,妈妈替你还!”

“哦哟,”

范晶又困惑地瞅了瞅爸爸:“叔叔,他,”

范晶撇了我一眼,“好像不缺钱花啊,他在东北,虽然没有什么收入,可是,平时花钱都是我供他啊,他啥时又欠姑姑钱了,……到底欠了多少钱啊?”

“我,我,”

我推了妈妈一把:“我,我,老姑,唉,”

“嗨,你啊,”

爸爸冲我虎着红通通的脸庞:“小子,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么?你啊,还嫌家里不热闹,是不?你这个,现世报!”

“儿子,”

妈妈用尽平生的气力,终于将我推出餐厅,拽进卧室:“儿子,走,这是你的卧室,呶,怎么样,满意不!”

“哼,”

我一屁股坐到床铺上:“妈妈,老姑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的,否则,生活过份节简的老姑,是不会轻易打长途的!”

“哼,”

听到我的话,妈妈端庄的面庞突然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哼,这个不要脸的臭马蚤1b1,她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就是那点事呐,儿子,妈妈费尽了心机,不知托了多少人,总算把你弄到了深圳,妈妈想,这回,你离开东北,你老姑,也就彻底死心,真他妈的,这个臭马蚤1b1,又来勾搭你,她啊,真把老张家的脸,都丢光了!”

妈妈气呼呼地坐到我的身旁:“儿子,别理她,你要彻彻底底地忘掉她,你们,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儿子,你,还是把心思,用在范晶身上吧!还有,”

妈妈低声嘀咕道:“那个小瑞,我也得趁早打发她!”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喂,老三啊!”

客厅里再次传来爸爸闷声闷气的嚷嚷声:“什么,老菊子,有重要的事情找小力子说!什么,什么,啥,这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哇!什么,什么,……哦,你等等,我这就让小力子来接电话!”

“妈妈,”

我奋力推开妈妈:“妈妈,你就让我接个电话吧,你听,爸爸都同意了,妈妈,我知道,跟老姑,没有什么结果,可是,难道跟老姑说句话,也不行么,也犯法么?”

“小子,”

爸爸推门而入,脸上泛着一丝神秘的,让我捉摸不透的喜悦之色:“你老姑,找你有重要事情,小子,”

当我站起身来,走过房门时,爸爸对我一贯的不屑,突然让我不可思议地转换成深深地敬佩,有力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肩膀:“小子,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你,挺有能耐的啊!你是啥时,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啊?”

“怎么,怎么了?老张,我儿子,怎么了?办什么大事了?”

妈妈也站起身来,急切地望着爸爸,爸爸无比自豪地抹了抹嘴角上的酒珠:“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把生产队的大院子给买下来了,现在,小镇开始重新规划,生产队正好处在镇中心位置,嘿嘿,这下子,咱们可要发横财了!”

“啊,真的呀?”

妈妈兴奋得跳点没跳将起来,她一把推开爸爸,紧紧地尾随在我的身后:“儿子,儿子,让妈妈说,让妈妈跟你老姑说,儿子,你嘴笨,不会说,让妈妈替你说,儿子,……”

“老姑,”

我没有闲心理睬大喜过望的妈妈,不顾一切地径直奔向电话:“老姑,老姑,”

“嗨,他妈的,”

而话筒里,却传来三叔那再熟悉不过的男粗音:“他妈的,混小子,瞅把你急的,等一会,你老姑要跟你说话!喂,菊子,小力来了,哝,”

“小力子,”

话筒里传来震颤不已的、略带些许辽河水般苦涩味道的女脆音:“小力子,……”

“老姑,”

我深情地呼唤一声,苦楚的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老姑,”

“小力子,”

老姑的语调也混杂着让我心碎的哭腔:“小力子,大侄,姑姑找你,有点事情商量,……”

“嗳,老姑,我知道了,你说吧!”

“大侄,你买下来的生产队的大院子,老姑一直替你管理着,这些年来,租给镇里一家煤场,老姑虽然没有把租金邮给你,可是,老姑一分钱也没花啊,都用来买矿渣,垫平四周的洼地了,大侄,生产队的大院子面积扩大了许多……”

“老姑,我知道,老姑,谢谢你,谢谢你,你别说了,我知道了,老姑,大侄谢谢你了!”

“小力子,咱们镇,已经划归市区,整个镇子,全部重新规划,所以,你买的这片土地,也在规划之中,并且位置非常理想,地皮很值钱,小力子,现在,公交公司想买你这片土地,作停车场,你想买么?”

“姑姑,多少钱,他们给多少钱啊?”

“伍佰万!”

老姑平静地答道,我却险些没把眼珠瞪出来:“啥,伍,伍佰万?真的?老姑,”

“嗯,”

老姑继续说道:“可是,大侄,如果你听老姑的话,这个价钱,你不能卖,旁边你奶奶家的院子,他们还给贰佰万呐,你奶奶家的院子,跟生产队的院子比,那面积可差好多、好多喽!”

“我的天啊,”

身旁的妈妈不可控制地惊呼起来:“伍佰万,哇,儿子,伍佰万,够你享受一辈子的啦!”

“大侄,”

老姑叮嘱道:“如果你想卖,就回来办理手续,但一定要记住老姑的话,要端住价,至少要他柒佰万,”

“柒佰万!”

满客厅的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哇,柒佰万!”

“大侄,”

老姑建议道:“大侄,伍佰万虽然听着不少,可是,如果你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搞开发,盖房子,再卖掉,会挣更多、更多的钱,并且,底层作门市,可以永远吃房租啊!以后,你就有花不完的钱啊!大侄,三裤子,你还认得么,他现在很有钱,已经在生产队的对面,盖起一排商品住宅,大侄,他想跟你合作,共同开发生产队的土地,大侄啊,是卖地,还是搞开发盖商品房,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我,”

我握着话筒的手,哆哆乱抖:“姑姑,大侄,听你的!”

“那,”

老姑甜甜地说道:“那,你就回来一趟吧!”

“嗯,我回去,我马上就回去!”

我像个孩子似地应道。

“那,好吧,大侄,再见吧,哪天回来,给姑姑个信,姑姑去机场去你!”

“儿子,”

待我放下电话,妈妈欢天喜地的搂住我:“儿子,听妈妈的话,卖掉它,搞什么开发,盖什么商品住宅,那个小镇子,没什么前途,还是把地卖掉,用这笔钱,在深圳买铺面,租金会更多的,你永远也花不完的!”

“我看啊,”

爸爸搓着手,略微思忖一番道:“我看还是老菊子说的对,不应该卖,小子,你老爹一辈子没什么大能耐,没有在家乡置下什么,现在,你就替你老爹露露脸吧,在故乡,留下一份产业吧!”

“不,”

妈妈坚持道:“不,卖,卖,一定要卖,在深圳买铺面,不也是产业么,并且,会越来越值钱的!”

“豁豁,”

范晶咂咂不已地望着我:“老同学,你,过去,总是叫我贵族、贵族的,我看啊,你是新贵族,你是大地主喽!老公,”

范晶以央求的口吻道:“把地卖了吧,帮我开医院!”

“嘻嘻,”

表妹挥着小拳头,柔声细语地附合道:“打倒地主,打倒地主!”

末了,娇嘀嘀地乞求道:“表哥,卖了土地,给我开家成衣店哦!”

“老同学,”

范晶突然改变了想法,以商人贯有的精明建议我道:“老同学啊,依我看,还是搞开发,盖房子,能赚更多的钱,老同学,你有没有搞开发的意思啊?”

“是啊,”

爸爸表示非常同意:“是啊,那么大一片土地,如果盖上房子,那可能盖好多栋啊,如果都卖掉,那可挣老鼻子钱啦!”

“去,”

妈妈不耐烦地推了爸爸一把:“盖什么盖,那个小地方,一个小镇,就是盖上了房子,又能卖多少钱一米啊,儿子,听妈妈的,把地卖了,到深圳,求发展!儿子,”

说着,妈妈搂着我的脖颈,就在爸爸和范晶,还有表妹的面前,热烈地亲吻我:“儿子,明天,妈妈跟你回老家,卖地去!”

“不,不用,”

我可不愿意跟妈妈回故乡,是卖地,还是盖房子,我要听老姑的意见,并且,我还要与老姑重续往昔的幸福生活呐:“妈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不,”

妈妈不可拒绝地坚持道:“最了解儿子的,还是妈妈,你的脾气,妈妈最清楚,无论做什么事情,一贯地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如果人家再灌你点酒,一高兴,给你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根本就端不住价钱。不行,卖地,这可不是小事啊,妈妈可不放心,妈妈一定得回你一起回故乡!”

“嘿嘿,去吧,去吧!”

爸爸更是表示赞同:“是啊,是啊,这种事情,你妈妈最会办!”

第二天清晨,妈妈早早就订下两张机票,然后,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风风火火地赶往机场,坐在飞机里,妈妈依然控制不住异常兴奋的心情,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着:“儿子,把地卖了以后,先把范晶的贷款还上,这样,省城的别墅,不是也属于你啦,儿子,到时候,咱们再把别墅也卖了,把钱,都弄到深圳去,儿子,……”

“行了,行了,”

我没好气地嘟哝道:“妈妈,你还有完没完啊,烦死了!”

“哼,”

妈妈还不肯闭嘴:“我愿意,我愿意说,这事,全都包在我身上!”

“说吧,说吧!”

我用手指尖堵住耳朵:“说吧,说吧,你就尽情地说吧!”

午后,烦恼不已的我与说得口干舌燥的妈妈终于降落在故乡温暖的土地上,走出机场出口,迎面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那光灿灿的车身,在夏日耀眼眩目的阳光直射之下,放散着猪血般鲜红的强光,两个年轻的男子,悠然自得地站在轿车旁,笑吟吟地望着我,虽然阔别多年,我还是认得出来:那个叼着半截香烟的家伙,是我童年时代的光腚玩伴杀猪匠卢清海的三儿子三裤子;而另一个,而是二姑的独生儿子调皮而又可爱的小表弟铁蛋。

“力,”

我正与两个年轻人热切地对视着,刚想张嘴相互问候一番,突然,从轿车的尾部,款款走出一位身材轻盈、衣着简朴的年轻女子,那忧郁的秀颜饱含深情地凝视着我,乌黑的短发在微风中轻拂地飘荡着!啊,老姑,我的注意力,顿然全部转移到年轻女子的身上,大嘴一咧,忘情地呼唤起来:“老姑!”

静静的辽河 第130章

“力,”

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妈妈的眼前,老姑尽力控制着既兴奋又悲切的情绪,抬起细白的小手,以一个长辈关切而又爱怜的目光,轻柔地擦抹着我眼角的泪珠:“大侄,坐了大半天的飞机,你一定很累了吧,快点坐到车里去吧,二姑在家里,正忙着给你做饭呐!”

“菊子,”

妈妈一扫往日对老姑的轻蔑之色,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微笑,殷勤地走到老姑的面前:“菊子啊,真得谢谢你了,这么多年来,小力买的土地,多亏你一直帮忙照应喽!”

“嫂子,”

老姑闻言,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哗地淌出一滴无限感伤的泪珠:“嫂子,谢什么谢啊,我跟力,大侄,什么说的也没有!唉,咦,……”

“哥们,”

看到悲悲切切的老姑,以及面面相觑的我和妈妈,为了打破这让人过于沉闷的气氛,三裤子啪地甩掉烟蒂,一边用铮亮的皮鞋哧哧地踩踏着,一边冲我嘿嘿一笑:“哥们,还认识我么?”

“当然认识喽,三裤子,”

我转过脸来,友好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三裤子有力的大手掌:“嘿嘿,你就是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认识你!嘿嘿,哟,”

我突然发现,在三裤子粗壮的手腕着,挂着一条硕大的、光灿灿的金手链:“豁豁,好大的金链子啊,哥们,多年不见,听说,你混得不错,发了大财啊?”

“没,什么,”

三裤子肥实的面庞露出胜利者既自信又得意的微笑,而嘴上,却假惺惺地谦虚道:“还行吧,天老爷照顾,赶上了好时机,捞了几个图鳖纸!可是,跟你比,我就差得远喽,哥们,你现在可是咱们镇上名符其实的地主哦!哥们,还是你有远见啊,十几万置下的地皮,如今,跳着高往上涨啊,都伍佰万了,还是不肯卖!嘿嘿,……”

“呵呵,”

我冲着三裤子会心地一笑,望着他那亮闪闪的、又粗又长的金链子,又瞅了瞅他那脸十足的暴发户、土财主相,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难忘的童年时代。

啊,想当年,三裤子这只挂着金链子的大手掌,肮脏得简直无法形容,并且,穿得破衣烂衫,赤着黑脚,到处乱跑。当他的屠夫爸爸结果一头笨猪的性命之后,哧啦一声,用尖刀凶狠异常地割开猪蹄的根部,然后,冲着三裤子虎哧哧地瞪了一眼,三裤子心领神会地跑到死猪旁,脏手拽住臭哄哄的猪蹄,小嘴对准被尖刀割开的裂缝,腮帮子一鼓,便呼哧呼哧地吹灌起来。

随着三裤子小肚子不停地起伏,可怜的死猪尤如气球般地膨胀起来,身旁的屠夫满意地笑了笑,顺手拽过一条细麻绳,将猪蹄系紧。然后,爷俩一起用力,嘿哟、嘿哟地将胀大如球的死猪,投进热气翻滚的黑铁锅里,开始刮毛!

我在故乡生活过一段时光,虽然也能心惊胆颤、笨手笨脚地杀死蠢猪,可是,吹猪这套手艺,由于嫌脏,我却始终也没有学会,如今想来,真是遗憾啊,手艺没有学到家哟!

而今天,我从儿时起就对之不屑一撇的三裤子,非常意外地发了横财,为了显示他的成功,为了炫耀他的财富,便堂而皇之地,当然,也是理所应当地戴上一条沉甸甸的金链子。不仅如此,当我的目光移向三裤子的面庞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他那粗短的脖颈上,还有一条更为硕大的金项链。

望着眼前这位意满自得的土财主,我心中暗暗菲薄道:哼,没文化,就是没文化;缺涵养,就是缺涵养!真是底蕴不足,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酥油啊。可是,转念又一想,这,也怨不得三裤子,这,似乎是故乡小镇上一种不成文的传统,或者说是一种通病。

故乡的许多人们,对于日常生活、柴米油盐、一日三餐,不甚讲究,很不愿意在这方面耗费过多的时间和财富,只要能填饱肚皮,维持最基本的体能消耗,便认为达到了饮食之目的。如果哪一户人家、或哪一个人,总是热衷于大吃大喝、满足于口腹之欲,乡亲们便满脸不屑地暗暗骂道:你瞅那家人吧,真他妈的没出息,有钱不知道干点正经事,一天到晚就知道没完没了地陷屁眼子!

那,什么才是正经事呐?钱,应该用在什么地方才是办了经正事呐?故乡的人们一致认为:一个成功者,他的成功之处应该体现在拥有一座豪宅,这第一件正经事,并且,这是小镇的乡亲们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他们信心十足,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契而不舍;其次便是衣着穿戴,一个成功者,绝对不能没有高档的服装及大量的金银手饰,否则不能被认为是一个真正的成功者。而对面的三裤子,不正是这样的成功者,办了正经事么!

“力哥,”

我正与挂金戴银的三裤子握手寒喧着,小铁蛋迈进一步,笑嘻嘻地横在我和三裤子中间:“力哥,你还认识我么?”

“你,哼,”

我松开三裤子的大手掌,咚地捶了小铁蛋一拳:“你呀,不就是小铁蛋么,哼哼,想当年,我跟三裤子弹溜溜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呐、还抹大鼻涕呐,……”

“哈哈哈,”

“力啊,”

老姑依然以长辈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我,同时,柔情蜜意地搀起我的手臂:“快别闹了,有话,回家再说吧,”

然后,老姑冲大家建议道:“大家快上车吧,二姐正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呐!”

“嘿,”

三裤子自豪地拉开车门,正欲坐到驾驶位置上,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哥们,来,让我开吧!”

“呵呵,”

三裤子顺从地溜到一旁,我乐颠颠地钻进车里,美滋滋地握住方向盘:“哈哈,我一看见好车,手就痒痒的不行!不好好地摆弄摆弄,就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嘿,”

三裤子坐到的身旁,提议道:“哥们,喜欢好车,就买一个呗,你又不是没有钱,买不起!”

“力哥,”

小铁蛋以怀疑的态度问我道:“你还认识回家的路么,你知道往哪开么?”

“废话!”

还没容我作答,老姑充满自信地替我答道:“当年,你力哥开车回故乡的时候,你还上学呐!”

“哼哼,怎么,瞧不起我啊?”

车外扬起阵阵暖风,我深深地呼吸一下:“哼,小铁蛋,不是我吹牛哇,故乡,我太熟悉了,我不用睁眼睛看,就用鼻子闻着车外的气味,也能把汽车顺利地开回故乡的小镇里去!哈,哥们,废话少说,还是开路吧!”

午后的斜阳呈着老气横秋的黄红色,散散慢慢地扬洒在波浪翻滚的稻谷上,一望无垠的大地,升腾着灼人面颊的气浪,从飞速的车轮下,无孔不入地溜进车厢里,掺裹着故乡特有的粪肥气味,像个撒娇的孩子,极为调皮地扑打着我那风尘朴朴的面庞。

我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正前方。车轮每转动一周,我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便增添一分!啊,故乡,我可爱的故乡,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街道;即使是路边那微不足道的一草一木,都能让我心潮起伏,感想联翩。

“嗯,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兴奋地将汽车驶下高速公路时,面对着眼前一条条新开辟的、纵横交错的街路,不禁茫然无措地嘀咕起来:“嗯,这,是从哪冒出这么多路来,这,应该怎么走哇?”

“嘻嘻,吹,吹,”

身后的铁蛋终于抓住了把柄,不失时机地挖苦我道:“吹,吹啊,力哥,你不是说闭着眼睛,闻着气味就能把车开回家去吗?吹啊,吹啊,谁也别告诉他,看他怎么开,看他怎么闻,嘿嘿,开啊,开啊,往哪开啊!”

“嘿嘿,”

我瞪大了眼睛,努力辨别着故乡的方位,啊,天空中随风飘浮的气味,还是故乡特有的气味,可是,绿茵茵、平展展的大地上,却发生了让我料想不到的巨大变化,不仅仅是公路交错纵横,一栋栋高大的、崭新的楼房尤如积木块般地散布在密如蛛网的公路两侧。

啊,弹间之指,岁月无情地流逝而去,随着岁月的车轮的飞速旋转,故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时那简朴静寂的景像早已荡然无存。啊,看来,昔日的故乡,只有到梦境中去寻觅了。那绿水青山、那鸟语花香、那充满田园风光的故乡,已然成为历史,已然成为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去,如今,徒然仅剩美好的追忆。

“嗨嗨,力哥,错了,错了,”

我正痴迷地审视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大地,身后的铁蛋又起哄似地嚷嚷起来:“嗨呀,力哥,不对喽,错了,错了,往左拐,往左拐!”

“哦,”

我急忙转动方向盘,汽车吱嗄一声,拐进一条新近开辟的、笔直宽阔的街路上。我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悄悄地环视一眼公路两侧,哇,竟是一家又一家正在忙碌着的小型工厂:“豁豁,这都是些什么厂子啊,这是干么呐,咋忙得热火朝天啊!”

“嘿嘿,哥们,这是俺们镇上的钆钢厂,”

三裤子自豪地介绍起来:“哥们,俗话不是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么,俺们小镇虽然没有像样的山可靠,也没有值钱的水可依,但是,咱们的小镇却靠着全国最大的钢铁厂,于是,镇里许多人,就玩起铁来了!怎么样,哥们,还是咱们故乡好吧,啊,咱们故乡,最富,钱,最好挣!”

这话,可不是三裤子一个人胡吹,故乡的人们均无一例外地对此话达成了共识,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世世代代生活的小镇,才是全中国最为美好、最为富庶的地方!并且,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与这里相比!

闯荡江湖归来的游子亦是如此认为。外国他们尚没有去过,如果有幸出回国,归来后他们也必将认为自己的小镇,乃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各种贬损的言词,历数其它地方的所有缺憾,以至于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听起来简直就是一所人间的地狱。因此,小镇上的人们能为自己有幸生长于此而倍感骄傲、无比自豪!

“呶,”

铁蛋接茬道:“呶,力哥,那家最大的,厂房最高的钆钢厂,是蒿姐开的!”

“啥,”

听到铁蛋的话,我几乎停下汽车,双眼呆呆地望着据铁蛋说是表妹小蒿子开办的小型钆钢厂,身后的老姑则认真地补充着:“小蒿子,现在可了不得喽,钆钢厂不说,你看那大院子吧,跟生产队的差不多啊!”

“哼,”

三裤子则很不服气地嘟哝起来:“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还不是借她大哥的光了,没有她大哥,她哪来这么大的院子啊。还有,她开钆钢厂,不用交电费,光这一项,每年就得多剩多少钱啊!……”

“蒿姐好像没在厂子里,”

铁蛋扒着车窗,一脸羡慕地望着忙碌的钆钢厂:“你看,她的车,没在院子里啊!”

“力啊,还楞啥呐,往右拐啊,”

在老姑的催促之下,我又慌慌张张地将汽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弯弯曲曲的、砂浆横泛的街路上,放眼望去,在公路左侧,极不合谐地出现一处空旷的开阔地,一幅巨大的横幅引起我的兴致:“xxx镇经济开发区!”

静静的辽河 第131章

“豁豁,xxx镇经济开发区!”

我以玩世不恭的目光望着巨大的横幅,同时,嘿嘿地嘲笑道:“呵呵,巴掌大的小镇,也搞起了所谓的经济开发区,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哥们,笑什么笑哇,”

三裤子则认真地介绍起来:“这是咱们小镇刚刚成立的开发区,你看,场地已经平整好了,就准备着招商引资了!”

“嘿嘿,”

铁蛋子插言道:“力哥,开发区落成典礼那天,大表哥还代表镇政府,讲了话呐:嗯,嗯,”

铁蛋模仿着大表哥打官腔的滑稽相:“嗯,嗯,为了适应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需要,为了发展我们xxx镇的经济,经上级政府批准,xxx镇经济开发区,今天,正式成立了,……”

“呵呵,”

我可没有闲心理会不谙世事的小铁蛋,而是撇了三裤子一眼:“那,有人来投资么?”

“没,”

三裤子无奈地摇摇头:“还没有,这片土地,圈起来以后,就一直空闲着!掐着指头算来,大概有好几年了吧!”

“什么?”

我惊讶道:“唉,咂咂,咱们家乡的土地,本来就少得可怜,现在,又到处乱盖房子,唉,这点土地,眼瞅着就要占没了!这,这么好的耕地,又胡乱圈起来,搞什么所谓的开发区,大表哥啊大表哥,你可真能瞎胡闹啊!”

“力哥,”

小铁蛋却不以为然:“土地占没有了,又能咋地,现在,种地根本就不挣钱,没有土地了,大家都变成城市户口了,不是更好么?”

说着,铁蛋得意地告诉我道:“力哥,咱们的家乡,已经由人民公社,正式升为镇啦!听人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并入市区喽!”

“是么,”

我咧了咧嘴,有意无意地瞅了瞅故乡的小镇:镇子虽小,却亦五脏俱全:镇党委、镇政府、镇电业局、镇邮政局、镇派出所、镇法院,一应俱全,样样不缺,应有尽有;洗浴中心、歌舞餐厅、洗头屋、按脚室,随处可见。

“哟,”

汽车刚刚驶入小镇,突然,不远处,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