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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看到这么长的队伍,没头没尾啊,一个个连跑带颠的,有的跑得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有个当兵的,口渴了,就进屋向我要水喝,我就向他打听,问他是从哪来的,他告诉我:从锦州那过来的,他端起一舀子凉水咕噜咕噜就往肚子里灌。我一看,这怎么行啊,跑得这么急,再喝大凉水,能受得了吗。我和你奶奶就抱来柴禾烧了一大锅开水,谁进来就给谁喝。那天,我和你奶奶整整烧了三缸水。

还有一个小兵拿着一块布求你奶奶给他补袜子,他告诉我,这块布是在锦州大街上拣的。‘老乡,你可没看着哇,那大街上扔得什么东西都有,商店里早没人啦,好东西就在那摆着,没人管。可是,上级命令我们什么也不许拿,不许往下哈腰,谁哈腰拣东西就地枪决,这块布是我从一家窗台上拣的,不用哈腰啊!’”“奶奶,国军和八路,哪个好啊?”

我继续郑重地问奶奶道,在我所阅读过的文艺作品中,以及观看过的电影里,对国军贬损到了极致,而八军则抬高到了神话般的位置,我希望从爷爷和奶奶的口中,给国军和八路重新定位:“爷爷,国军和八路,谁好啊?”

“这,怎么说呢,”

奶奶着实有些为难,她摊了摊手:“八路,你爷爷就是看不上他们,说他们没正形,穿的衣裳你分不出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当官的不像当官的,当兵的不像当兵的。你看看现在吧,嗯?什么也不让你干!大伙都得守在生产队里,一天到晚净干没用的,让你种大葱就不能栽萝卜。还把城里的念书人弄到农村来种地,他们会干啥呀?只能帮倒忙。土豆子没有到时候就全扒出来啦,结果都烂了,纯粹是一群败家仔。”

“哼,”

爷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上八路,怎么的,没正形,八路一来,就分地主的东西,还分他们的地。大孙子啊,地主也不容易,人家那可是几辈子攒下来的啊,说分就给分啦!八路一来,咱们柳壕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最愿意往八路跟前凑合,向八路汇报谁家有多少多少钱,有多少多少地,完了,八路就奖励他们点什么。八路分不出好坏人,竟让这些人当起头头来,那还能好。这伙人一攉拢,就把一家油坊给分啦,那哪是分呢!就是抢,谁家人多,有本事,就能抢得多点,豆油淌得满地都是,你奶奶和你爸爸也去了,可是,抢不上槽啊,就搬回几块豆饼。好好的油坊,抢起来比刮风都快,一股脑的功夫,什么都抢没了。油坊老板给大伙下跪,谁有空理他呀,气得直垛脚,半夜找根绳上吊了。”

“好喽,好喽,”

奶奶开始拣桌子:“老头子,别掰胡了,赶快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明早,我还得起早赶头班车,去城里卖鸡蛋呐!”

静静的辽河 第015章

“力哥,”

我正蹲在池塘里抓泥鳅,身边传来甜甜的叫声,我转过脑袋一瞧,原来,是大姑唯一的女儿,小蒿子,她背着双手,站在水边,冲我微笑道:“力哥,你咋不听姥姥的话呐,又下河了!”

“哈,”

一条可爱的小鱼突然蹿出水面,我激动得大吼一声,冲将过去,结果,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池塘里,小蒿子惊呼起来;“力哥,快起来,快起来,别淹着!”

“唉,”

我捂着酸痛的屁股,垂头丧气地爬出池塘,小蒿子亲切地蹲下身来,一边像个小大人似地帮我整理着乱纷纷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模仿着奶奶的口吻,温柔地嘟哝着:“你瞅瞅,你瞅瞅,力哥,你咋这么淘哇,没有一点老实气!”

“唉,”

我失望地嘀咕道:“好漂亮的小鱼啊,眼瞅着就要抓到手了,可是,却他妈的摔了个大跟头!唉,”

“得了!”

小蒿子拉起我的手:“得了,得了,别在水坑里瞎折腾啦,到我家去玩吧!”

我与表妹小蒿子手拉手地沿着池塘边,向大姑家走去。从池塘边,步行百余米,便能看到大姑的家,在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一幢破旧的,但却非常高大、雄奇的青砖灰瓦的房宅。这栋非同寻常的房屋,原来的主人乃是村子里很有名气的一个老财主,土改时,老财主被无情地扫地出门,大姑父取而代之地成为此栋大宅的新主人。

我的大表哥队长,已经成家立业,并不漂亮的大表嫂怀里抱着一个丫丫学语的小女孩,大表嫂热情地将我让进屋子里,冲着怀里的孩子说道:“闺女,看看,谁来了,叔叔来了,对啊,快,快叫叔叔啊!”

“哈,”

听到大表嫂的话,我登时吃惊不小,在奶奶家,我不是叫这个人姑姑,便是称那个人叔叔,总是当一个可怜的小字辈,今天,来到大姑家,我作梦也没想到,我的辈份意外地升了一级,豁豁,我也当上叔叔了:“啊,真不容易啊,我也当上叔叔了,毛主席万岁!”

“嘻嘻,”

大表嫂怡然笑道:“这个孩子,真好玩,叔叔就是叔叔呗,看把你乐成这样!”

“嘿,”

小蒿子骄傲地说道:“你是叔叔,我还是姑姑呐,大侄女,快叫我老姑!”

“哎呀,”

正在炕上飞针走线的大姑,和蔼地对我说道:“小力子来了,嘿嘿,大侄啊,好好跟妹妹玩吧,一会,大姑给你做好吃的!”

大姑父是方圆百里之内,极有名望、手艺高超的木匠,此刻,他板着面孔,正在谆谆地教诲着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将他那套鲁班手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的儿子们:“不对,”

大姑父面色阴沉地对二表哥说道:“不对,这样不对,手不能放到刀前,这样,很危险的,会伤到手指的,要这么,刀在手前,手在刀后,对,对,就这样,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啊!”

我好奇地拿起一把铮明瓦亮的钢刨,大姑父慌忙抢夺过去:“孩子,这可不能乱动,会刮破手的,去,跟你表哥到里屋玩去。”

“二哥,”

我站在二哥身旁,悄声央求道:“给我做把手枪呗!”

“嗯,”

二表哥点点头:“行啊,可是,今天,没空,等我有空的时候,一定给你做一把漂亮的手枪,跟真的一样!”

“谢谢二哥!”

“走啊,”

小蒿子不耐烦地拽扯着我:“走啊,力哥,这里你什么也玩不了,你什么也不能碰,不是刀就是锯的,弄不好,就得碰伤手!”

小蒿子将我拽到大姑家的后院,她一屁股坐到一块破木板上,从木板下掏出一只只残破的碗碟:“力哥,咱们玩过家门吧!”

“好哇,”

我顺嘴说道:“那,你当我媳妇吧!”

“行,”

小蒿子乖顺地答道:“力哥,我做你的媳妇,可是,你还没娶我呐。”

“怎么娶啊?”

我茫然地问道。

“就像我大哥娶我大嫂那样,咱们先得吃定婚饭!”

“那好吧,就吃吧!”

于是,小蒿子非常认真地抓过一些碎菜叶,放到破碗里,她将破碗推到我的面前:“力哥,吃吧,吃吧,吃完定婚饭,我,就是你的媳妇啦!”

“吃完了,”

我将破碗里的菜叶,悄悄地丢弃掉,然后,将破碗往地上一放,一把搂住小蒿子:“好喽,现在,你就是我媳妇喽!”

“嘻嘻,”

小蒿子幸福地微笑道:“啊,我吃定婚饭喽,我出门喽!”

“出门?”

我困惑地问道:“蒿子,什么叫出门啊?”

“嘻嘻,”

小蒿子解释道:“出门,就是结婚啊!啊,”

提及结婚,小蒿子愈加得意起来:“妈妈说了,等我出门的时候,一定给我做最漂亮的、最值钱的衣服,我爹说,我老闺女出门的时候,我要做一套最最贵重的家俱,给我老闺女作嫁妆,啊,”

小蒿子突然惊叫一声,小手死死地捂胯间,挡住我的手指:“力哥,你这是干么啊?”

“摸一摸,”

我滛邪地说道,手指继续往小蒿子的胯里钻,小蒿子羞得满脸绯红:“羞,羞,好羞,不,不,羞,羞,太羞啦!”

“结婚了,就得摸小便啊!”

说着,我呼地将小蒿子按倒在木板上,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结婚了,就这样,爸爸压着妈妈,”

“是么,”

小蒿子迷茫地询问道:“真的么,力哥,你咋知道的呐?”

“我,”

我得意地答道:“我睡觉的时候,看到爸爸压妈妈了,就这样!”

说着,我抬起身来,骑在小蒿子的腰部,模仿着爸爸的样子,咕咚咕咚地折腾起来,身下的小蒿子呆呆地望着我,娇小的身体可笑地抖动着:“哎哟,哎哟,力哥,压死我了,压死我了,轻点,轻点!”

“啊,”

我俯下身去,搂住小蒿子的小脑袋瓜:“还得这样,”

我滛迷地亲吻着小蒿子的面颊:“还得亲嘴,对,就这样,亲嘴!爸爸亲妈妈!”

“唔,唔,”

我骑跨在小蒿子的身体上,一边可笑地扭动着,一边试图将手指探进小蒿子的胯间,抠摸她的小便,机警的小蒿子拼命地按住裤带:“不,不,羞,太羞了!”

突然,房门处传来脚步声,本能的胆怯促使我迅速地从小蒿子的身上跳了起来,老姑意外地出现在门口:“大侄,你咋跑到这里来啦,让我好找哇!”

老姑走到我的身旁,看到地上的碟碟碗碗,老姑立刻明白了一切,顿时阴冷起面庞:“大侄,你们干么呐?”

“老姑,”

我喃喃地说道:“我们,我们在玩过家门呐,我已经娶小蒿子做媳妇了!”

“哦,”

老姑一脸妒色:“大侄,你不是说过,只跟老姑玩过家门吗?”

“老姑,我,”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去。

“哼,”

小蒿子不服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力哥凭什么只能跟你玩过家门啊!”

“咋地,”

老姑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他自己说的,不信,你问问他!小力,”

老姑拽住我的手臂:“小力,你说说,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跟老姑好,只跟老姑过家门,……”

“老姑,我,是的,老姑好,老姑好!”

“大侄,回家!”

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回家!”

“力哥,”

见我转身欲走,小蒿子一把拽住我,泪汪汪地呼唤着:“力哥,力哥!唔,……”

“老姑,小蒿子,哭了,”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老姑冲着小蒿子瞪了一眼:“哼,小马蚤1b1,不要脸!”

“老姨,”

小蒿子委屈地嘀咕道:“谁不要脸啦,老姨,你凭什么骂人啊,谁不要脸啦!”

“你不要脸,想给我大侄做媳妇,你配得上么?”

“那,你配得上么?”

小蒿子回敬道。

“你,”

老姑顿时哑言,良久,才无奈地嘀咕道:“不管配得上,配不上,哪有姑姑给侄做媳妇的啊!”

“为什么不能,”

我凑到老姑身旁,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老姑的胯间,老姑迟疑一下,但,还是非常配合地叉开了双腿,我得意洋洋地抠摸起老姑的小便,小蒿子见状,小脸红得尤如大苹果:“哎哟,老姨让男孩摸屁股,真羞啊!”

“我愿意,”

老姑示威般地说道:“我愿意,你管不着,我就是愿意让大侄摸屁股,咋地吧,气死你,气死你!”

“哼哼,”

小蒿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小手指反复刮划着红通通的小脸蛋:“羞,羞,羞,真羞,老姨让男孩子摸屁股,太寒碜啦!”

“菊子,小力,蒿子!”

房门里传来大姑的叫声:“吃饭喽。”

“妈,”

饭桌之上,小蒿子郑重其事地对大姑道:“刚才,我跟力哥玩过家门的时候,吃定婚饭了!”

“哈哈哈,”

大姑闻言,嘴里的玉米面差点没喷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屁大点的小岁数,就什么都懂,老闺女啊,你是不能嫁给小力子的!”

“嘿嘿,”

听到大姑的话,老姑讥笑道:“怎么样,你配不上吧!”

“为什么?”

小蒿子不解地问道:“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力哥啊?”

“不能,就是不能,你不能给小力子做媳妇,你们是近亲!”

“近亲?”

小蒿子呆呆地望着大姑,大姑点了点头:“对,你跟小力子是姑表弟,是近亲,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啊,这,”

小蒿子满脸的失望之色:“这,为什么,近亲为什么不能结婚!”

“近亲结婚,是骨血倒流,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呆,就是傻!”

“嘻嘻,”

老姑更加得意起来:“完了吧,你就趁早死了心吧!”

“二哥,”

吃过午饭,我再次央求二表哥道:“二哥,给我做只木头手枪吧!”

“唉,”

二哥指着他手中的活计,叹息道:“小力,这活,今天如果干不完,我爹会揍我的,明天,明天吧,明天我一定给你做只木头手枪!”

“嗨,”

我失望地离开二哥,漫无目标地溜进大姑父的贮藏室,只见狭窄的小仓房里,充塞着各种款式和型号的铁锯、钢刨、锉刀等等,直看得我眼花缭乱,我蹲下身去,逐个摆弄起来。

“哈,”

一个小巧玲珑的钢刨引起我强烈的兴趣:“好漂亮,好精致啊!”

我顺手拣起一块小木板,感觉非常适合做成一把小手枪,于是,我一只手拎着小钢刨,一只手按住小木块,笨手笨脚地刮划起来。

哧啦,锋利的刨刃无情地划开我的手背,一阵凉丝丝的微风刮过,立刻露出森森白骨,瞬间,鲜红的血水,滚滚涌出。

“啊,不好了,啊,”

我惊赅到了极点,一屁股瘫坐在地,绝望地哀吼起来:“唔,唔,唔,”

“怎么了?”

听到我的哭喊声,大姑父应声推门而入,他一眼看到我血淋淋的小手:“我的老天爷,这,这,”

大姑父呼地将我抱起:“快,快,去医院!”

静静的辽河 第016章

天气渐渐地寒冷起来,我再也不能与老姑厮守在柴禾垛里,尽情把玩她的小便,刺骨的西北风无情地将我们吹刮到屋子里,我不得不与老姑终日混迹在热滚滚的土炕上,或是比赛似地舔吮着玻璃窗上厚厚的霜花,或是又呼又喊地满炕乱跳,或是拽扯着窗框,爬到炕柜上,再咕咚一声,跳回到土炕上。

“芳子,”

奶奶板着面孔,对二姑嘀咕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

二姑盘腿坐在土炕上,听到奶奶的问话,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点点头,然后,张开嘴巴,叼住细白的线绳。

“唉,”

躺在炕头的爷爷,有气无力地叹息道:“算了吧,女儿大了,不由娘啦!”

随着寒冷的降临,爷爷便条件反射般地旧病复发,又是咳嗽,又是气喘,哼哼呀呀地躺倒在土炕上,度日如年。

“唉,芳子,”

奶奶似乎仍不甘心地说道:“你哥来信不是说,他,不同意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同意不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二姑坚持道。

“你哥说,他家成份不好!”

“我不在乎这个!”

“你哥说,他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驴性!”

“那可不见得,他们家,也就出了卢清海这么个大活驴,……”

“唉,”

“……”

“老姑,”

听到奶奶一声接一声地叹息着,望着二姑义无返顾的神色,望着爷爷无奈的愁苦之色,我不解地瞅了瞅身旁的老姑:“老姑,怎么了,二姑怎么了?”

“二姐,要出门喽!”

老姑则不以为然地顺嘴答道。

“啊,”

听到老姑的话,我的脑袋尤如意外地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嗡,嗡,嗡地乱叫起来:怎么,二姑要嫁人,二姑要结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二姑不是也得要像妈妈那样,被讨厌的、极其陌生的男人,无情地压在身下,然后,……

“二姑!”

我不敢再继续想像下去,这对我太残酷了,我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我呼呼呼地爬到二姑的身旁,啪地按住她手中的布鞋底:“二姑,你要出门?”

“哦,”

二姑停下手来,握着光闪闪的铁锥,静静地瞅了瞅我,然后,缕了缕我的乱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咋的?”

“二姑,”

我咕咚一声依到二姑的怀里,隔着外衣,抚摸着她的酥|乳|,想着二姑这对迷人的酥|乳|,即将离我而去,成为陌生男人的玩物,我鼻子一酸,伤心的泪水扑噜噜地滚出了眼眶,二姑没有再说什么,白嫩的玉手轻柔地擦抹着我的面庞,刚刚走进屋子的奶奶见状,茫然地问道:“小力,大孙子,怎么啦,哭什么啊,是不是老姑又欺侮你啦?”

“没,没啊,”

老姑慌忙辩解道:“没,没,才没呢,是他听到二姐要出门,这不,跑到二姐怀里,就哭了!”

“唉,”

奶奶闻言,湿淋淋的大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然后,坐到炕沿上,理了理我的衣领:“唉,小力子舍不得二姑,小力子不愿意让二姑出门!是不,大孙子。”

“呜,”

二姑突然扔掉铁锥和布鞋底,抱住我的脑袋,莫名其妙地抽涕起来:“呜,呜,呜,呜,……”

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情况很快便急转直下,奶奶家发生了许多微妙的、让我捉摸不透的变化。每天,都有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走马灯般地穿梭往来于奶奶家,在所我认识的人中,有大队保管员老杨包、车老板吴保山,而印像最深刻的乃赫赫有名的屠夫卢清海。

重病缠身的爷爷,不得不坐起身来,偎在土炕上,与不断而来的众人热情地寒喧着,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而奶奶,则带领着三叔和老叔,满头热汗地烧火煮饭。在那个极其艰难、困苦的时期,爷爷招待众人的饭菜,相当简单,饭桌之上,众人一边咀着玉米饼,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还有一个戴着花镜的老爷爷,像模像样地写着什么。

“他们在干么啊?”

我问老姑道。

“定亲呗,”

老姑说道。

“跟谁定亲,二姑要嫁给谁啊?”

“大侄,”

老姑神秘地说道:“你猜猜啊?”

“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猜不着!”

“杀猪匠的弟弟,”

老姑告诉我道:“就是那天打架时,放火的卢清海的弟弟啊!”

“啥,”

我不解地嘀咕道:“二姑为什么要嫁给他啊!”

“不明白,”

老姑也表示出不满:“不知道,不知道二姐是怎么想的,大侄,咱们老张家,跟老卢家不对付,听爹说,过去,还有仇呐,可是,也不知道二姐是怎么想的,非得要嫁给老卢家!唉,这不,连定婚饭都吃上喽!”

老姑叹息道:“唉,二姐的事,就算定下来喽,吃完定婚饭,就要出门喽!”

说着,老姑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羡慕之色。

望着老姑那满脸的慕色,我却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我又悄悄地扫了扫默默地端坐在土炕尽头的二姑,望着二姑那死亡般的表情,我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我坚定地认为,我将永远永远地失去一件最为珍贵的宝贝!

怦,怦,怦,梆,梆,梆,……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我永永远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昏沉的,看不见太阳的早晨,一阵讨厌的鞭炮声,将我从即将失去二姑的噩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一看,二姑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从来没有抹过任何化妆品的方脸上,非常让我吃惊地涂上了厚厚的雪花膏,身前身后,围拢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冲着二姑,嘻嘻哈哈地指手划脚,品头评足。

“嗷哟,你还别说,芳子平时从来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可真惹眼啊!”

“哎呀,芳子,这件衣服的颜色,太艳了点吧!”

“艳点好啊,结婚么,不得新鲜新鲜,……”

怦,怦,怦,梆,梆,梆,……

讨厌的鞭炮声再度响起,继之而来的,又响起剌耳的锁呐声,很快,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着装崭新的少妇,捧着花花绿绿的棉被,笑容可掬地走进屋来,她非常自然地将花棉被放到土炕上,然后站到一旁,随即,一个笑嘻嘻的少女,走到炕沿前,将手中的蜡烛点燃,轻轻地放置在棉被前,末了,与少妇并排而立,一个面容英俊的小伙子,双手捧着一块红通通的鲜猪肉,走到奶奶面前:“老张大娘,呶,离娘肉送来喽!”

奶奶没有作答,手掌一挥,示意小伙子将猪肉放到方桌上,唢呐声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满面春风地走进屋来,他一手拉着着爷爷的病手,一手拽着奶奶的粗手,叽哩哇啦地,不知嘀咕一些什么鬼话。

“哈,”

屋子里送亲的妇女们纵声嚷嚷道:“哈,真他妈的能讲,死人也能让你说活喽!”

“嘻嘻,好一个大叫驴啊!”

“哈哈哈,”

“嘻嘻嘻,”

“嘿嘿嘿,”

“……”

被众妇女们讥讽为大叫驴的男人口若悬河一番之后,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一身盛装的二姑,在妇女们的嘻嘻哈哈的推搡之下,面色羞涩地缓缓地走出屋外,我顿时浑身颤抖:“二姑,”

“哎呀,这小子,怎么还不起来啊!”

几个妇女冲着我嚷嚷道:“小力子,还不快点起来,姑姑就要上车喽,你还不给姑姑压车去!”

说完,众女人呼地将我围拢住,你拽来裤子,她扯来衣服,顾头不顾脚地胡乱往我的身上套,还有的人抓过湿毛巾,草草地给我擦了一把脸:“行了,三把屁股,两把脸,小力子,快下地吧,给你姑姑压车去!”

我稀里糊涂地被众女人推上大马车,车老板吴保山扬了扬手中的大马鞭,诡秘地冲我嘀咕道:“小家伙,到了姑父家,不给你红包,你就不下车,记住没?”

“嗯,”

我迷茫地点点头。

“驾,”

车老板吴保山马鞭一扬,哗楞一声,大马车迎着剌骨的冷风,缓缓驶出奶奶家的大院子,二姑依然是默默无语,端坐在大马车的中央,四周围拢着叽叽喳喳的姑娘媳妇。

“力,”

突然,一只热滚滚的玉手,深情地握住我早已冻僵的手掌,我回头一看,是二姑,二姑关切地问我道:“大侄,冷了吧!”

“二姑,”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嘻嘻,”

众女人赞叹道:“看,多好的姑姑啊,都出门了,还惦记着大侄呐,力啊,你可不能忘了姑姑哟,长大了,有能耐了,可要好好地孝敬姑姑哦!”

“二姑,”

二姑依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听到众女人的话,我鼻子一酸,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到喽,到喽!”

不知走出多远的路程,马车停在一处院落的门前,院子里一派喜气扬扬,吴保山转过头来,再度叮嘱我道:“小家伙,到喽,千万记住,不给红包,绝对不能下车,可别让他们小瞧了咱们娘家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哈,”

一个穿着极不得体的中山装的大脑袋男人,堆着笑脸走到马车前:“哈,欢迎,欢迎,欢迎漂亮的新娘和尊贵的客人!”

大脑袋伸出双手,欲抱我下车,我本能地将身子往后挪动着,不肯进入他的大手掌里,大脑袋友善地笑了笑:“小家伙,大伯抱你下来,小家伙,别着急,你的红包是绝对少不了的!”

见我还是迟疑不决,大脑袋终于掏出一块小红纸,塞到我的手上:“拿着,小家伙,嘿嘿,这回,可以下车了吧!”

没容我作出回答,大脑袋双手一张,便将我抱下车来,众妇女立刻拥着二姑跳下大马车,向着院门走去,刚刚走到院门口,众妇女突然嘻笑起来,一把将二姑推到最前面,我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院门哗地洞开,几个比我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人人手里端着一只花瓷盆,里面装满了黄豆、谷子、玉米粒等等,见二姑缓缓走进院子,纷纷抓起瓷盆里的谷粒,毫不客气地抛向二姑,二姑本能地护住面颊,停止了脚步。

“操你妈,”

我顿时怒火万丈,冲着那几个男孩破口大骂,同时,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众妇女慌忙拽住我:“小力子,别,别骂人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啊!”

“这孩子,怕姑姑被打痛吧,嘻嘻!”

“小家伙,”

大叫驴拍了拍我的肩膀:“心痛姑姑啦,嘿嘿,走,跟大伯进屋去!”

我余怒未息,握着薄薄的红纸片,跟在大叫驴的身后,在众妇女的簇拥之下,走进一间雾气弥漫,烟气腾腾的屋子里,在屋子的中央,放置着一张堆满菜肴的大餐桌,大叫驴站在屋门口,扯着沙哑的嗓子吆喝着:“喂,是娘家客的,都往这间屋里请,……”

“力,”

我刚刚坐到餐桌前,旁边一个陌生的小媳妇盯着我的红纸包说道:“力啊,咋不打开看看啊,看看老卢家给你多少压车钱啊!”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笨手笨脚地展开红纸片,里面包裹着一张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钞票,众人嘀咕道:“哦,伍圆呐!”

“真没少给啊!”

“老卢家人虽然粗野,可是,特好面子,办事情,从不拉过!”

“……”

“哼,”

听到大家的议论,对面一位容貌慈祥,身材矮胖的老者,端着小酒盅,一脸不屑地冲我哼哼道:“哼哼,小兔崽子,伍圆钱,就把你姑姑给卖喽!”

“哈哈哈,”

听到老者的话,众女人扶着餐桌,纷纷仰面大笑起来:“嘻嘻嘻,”

“嗬嗬嗬,”

“……”

“二姑,”

我顿时羞愧难当,啪地将钞票扔到地上,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二姑,二姑,呜,”……

静静的辽河 第017章

“嗨,这个老软大啊,尽瞎逗孩子!”

一个妇女抹了抹我的泪水,指着老者对我说道:“力,你不认识他吗?他是你八爷,是你爷爷的亲兄弟!”

“来,大孙子,”

八爷将灌满白酒的小酒盅,推到我的面前:“来,大孙子,喝一杯!”

“哎呀,”

众人嚷嚷起来:“这个老软大啊,都一大把的年纪了,还是没正经,他才多大的孩子啊,就灌他酒喝,这要是把酒练会了,喝到哪天才是个头哇!”

“嘿嘿,”

八爷不以为然地说道:“嘿嘿,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还没他大呐,我们老张家就这样,从小就得练酒,这是梗横,来,大孙子,别管她们,娘们喳喳的,咱爷俩喝酒,老张家接户口本的种子,哪能不会喝酒呐!不会喝酒,就不算是老张家的种!”

我抹了抹眼睛,缓缓地低下头去,细细地嗅闻一番酒盅里面的白酒,啊,从那呛人咽喉的气息里,我莫名其妙地品味出一种诱人的醇香,我立刻兴奋地端起小酒盅,在八爷热情洋溢的怂恿之下,一仰脖,咕噜一声,便倾倒进稚嫩的喉咙管里。

哇,我的老天爷,辣死我啦,当灼人心肺的高度白酒流经食管时,产生一种难耐的烧灼感,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下,眼睛里涌出数滴苦涩的泪水,八爷见状,喜笑颜开地冲我竖起了大姆指:“好样的!”

八爷满意地冲我晃着肥胖胖的大姆指:“好样的,是老张家的种,来,再干一盅,嘿嘿,”

“快,”

一个妇女夹起一块香肠:“快,快,吃点菜,压一压,”

“二姑,”

在八爷的鼓捣声中,我大大方方地端起了酒盅,望着呛人的烈性白酒,我深情地呼唤一声:“二姑,”

然后,咕噜一声,脖子一扬,我又将一盅烈性白酒,痛痛快快地倾倒进咽喉里,顿时传来一阵难耐的热辣,烧灼得我不自觉地再度滚出滴滴泪珠。

“二姑,二姑,”

第二盅烧酒下肚,我顿时昏昏然起来,喷着酒气的嘴巴不停地念叨着:“二姑,二姑,……”

“哎哟,这孩子喝多了,”

“老软大真没正事,把孩子给灌醉了!”

“二姑,二姑,”

我不知依偎在哪个女人的怀里,手舞足蹈地呼唤着:“二姑,二姑,二姑,唔,”

“完喽,完喽,这孩子喝醉了!”

“嘿嘿,”

八爷冲我微笑着,我渐渐地感觉着有些坐立不稳,抬眼再看看八爷,嘻嘻,眼前的八爷,非常可笑地变成了四只眼睛,两张嘴巴,我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身子一软,咕咚一声,向旁边瘫倒下去。

“哇,他真的喝醉了!快,快,快扶住他,别摔着,”

“二姑,二姑,……”

当我再次睁开红通通的双眼时,发觉自己死死板板地横陈在奶奶家热滚滚的土炕上,由于身体长时间没有翻动过,紧贴着苇席的脊背被灼得又痛又酸,我的脑袋依然一片昏沉,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我吃力地转动一下身瘫软的身体:“二姑,二姑,”

我一伸手,摸到一件东西,我抓到眼前一看,是二姑没有纳完的布鞋底,触物生情,我哆哆嗦嗦地握着布鞋底,顿时泪流满面:“二姑,二姑,”

“大侄,”

老姑悄悄地凑到我的身旁:“你醒喽,刚才,可把人吓坏了,以为你不得醉个好歹的!”

“哼,”

我啪地将布鞋底狠狠地抛掷出去,奶奶恰好走进屋子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