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_21(1/1)

北堂戎渡出了房门,张目一看,就见外面的雪地里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少女,身穿玫红色的衣裙,青丝高挽,额间点着花饰,被洁白的雪地一衬,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枝俏丽的红梅。北堂戎渡见了,遂走到外头,似笑非笑地道:“你哥哥喝多了酒,正在屋里睡着……你可要进来?”

牧倾萍眼见有人出来,却是一个黑衣少年,长身玉立,丰神清俊,神情之间一派慵倦闲适,随意倚在门边上,就好似将周围都照亮了。牧倾萍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真容,但也仍是滞了一瞬,仿佛是在黑暗中突现了刺目的阳光一般,不能适应,既而便侧了侧脸,轻哼一声道:“我哥哥极少喝酒,酒量不好,你给他喝那么多做什么!”话刚说完,猛然间却闻得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其间又夹杂着一丝陌生男子的气息,不由得立时心中一顿,旋即就见北堂戎渡光彩摄人的面孔已近在一步左右之外,同时只听他轻嗤道:“你这刁蛮劲儿和以前果然没什么两样,这几回每次见了我,都没个好声好气……在我面前若还这样骄纵,小心我教训你。”

牧倾萍一惊之下,大是羞恼,只是她却是清楚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及不得这可恶的小子的,遂后退一步,和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啐道:“你又不是我爹娘,凭什么教训我。”北堂戎渡挑眉一顾,就如同一道划破云雾的耀目日光,绚烂得惊心动魄,目光中微含一缕邪气地打量了一眼牧倾萍,既而故意道:“我自然不是你爹娘,眼下也不好教训你,只是你若当真让我心里不快活了,我便去见你父亲,向你家里提亲……无遮堡的少堡主要娶谁家的女孩儿,怕是没有哪个人家会不肯的罢,等你家里把你嫁与我,我成了你夫君,便日日都教训你,到时莫非还有谁能拦着我不成?”

牧倾萍乍听之下,又知道北堂戎渡向来行事不羁,为人邪恣,只怕他当真说到做到,而他若真的求亲,这天下间确是没有什么人家能拒绝,他身为男子,娶了自己也算不了什么,可自己这一生的幸福,只怕就要葬送了,不由得慌忙呵斥道:“你敢!我不准!我爹爹才不会把我嫁你呢!”北堂戎渡见她急了,便越发要逗她气恼,因此便懒懒轻笑道:“我怎么不敢?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牧倾萍心中羞恼之意大起,更是不服,跺脚大声道:“你无赖!我,我才不要嫁与你这小混蛋……你从来只会欺负我……”说到这里,眼圈儿已是微微有些红了。

北堂戎渡见少女急得快要哭了,便不再故意逗她,将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笑道:“好了,我不过是吓唬你罢了,我和你哥哥既然是好友,你是他妹子,自然也是我妹子了,小时候一点儿小过节,如今都这么大了,还放在心上?”牧倾萍原本赌气一把扯过北堂戎渡递过来的帕子,用力抹了抹眼角,此时却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啐道:“呸,谁是你妹子,你才几岁,我明明比你大!”话虽这么说,但脸色却已是好转了许多。其实她原本并非如何记恨北堂戎渡,只不过她向来被家中娇养,平生唯一只在北堂戎渡身上吃过亏,当真是一物降一物,碰见这个魔星,其后当北堂戎渡至此之后,又陆续让她吃瘪,牧倾萍从来都没有占过半点上风,这才一直耿耿于怀,她自幼被周围人捧在手心里长大,都讨她的喜欢,顺她的意,只有北堂戎渡从来不管这些,如今牧倾萍却忽见他对自己稍微和软了一点儿,说了软话,自然心中也就没有了什么敌意,却不知这欺笑打压过后,又复软语,这般反复无常,忽阴忽晴的手段,不过是北堂戎渡驭人处事之法中的一角罢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牧倾萍眼见牧倾寒睡得沉沉,连眼角周围都染着片片红晕,便坐在床边,拿香帕给哥哥擦了擦额头上的一丝薄薄汗意,回头对北堂戎渡道:“他今日怎么喝了这许多酒?往常我哥哥可是极少饮酒的。”北堂戎渡不经意地偏开目光,淡笑了一句:“啊,他今天好象心情不大好。”牧倾萍一怔:“心情不好?”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皱了皱黛眉道:“他想必是又在想那个女人了罢。”北堂戎渡只做不知,随手把帐子放下,道:“你哥刚才送来的好茶,要不要喝?”

房中的貔貅金熏炉中燃满甜香,暗藏暧昧春意,北堂尊越伏在一张铺满锦绣的长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袍,半褪在腰下,露出精壮虬健的脊背,正隔着一道纱帏,半合起眼听着外头几名执事汇报帐目,他身边坐着一个淡妆美人,两只雪白的玉手轻轻抚按揉捏着男人结实的背,为他按摩。

半晌,几名执事报完了帐,得了北堂尊越首肯,便无声退了下去,北堂尊越半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子白皙的柔荑在背上的仔细按摩,一言不发,似是睡了,女子察言观色,遂轻启朱唇,柔柔道:“堡主心怀不喜,可是因为少主么?”北堂尊越闻言,缓缓张开双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本座岂会为他着恼。”女子含笑劝道:“少主毕竟还小,才不到十四呢,自然是年少无知的。”北堂尊越听了,轻声重复道:“年少无知……”忽然冷笑几声,用力摁了摁手上的方玉戒指,道:“他还年少无知?小时候也倒罢了,如今简直是脱了缰的野马,想走就走,行事肆无忌惮,哪里还把本座放在眼里!”

女子晓得男人喜怒无常的脾气,遂小心翼翼地软语娇劝道:“人都说一个男子还是要成了家,才算是真正熨帖稳重了,晓得了许多道理,堡主既说少主就似脱了缰的野马,不如便给他套个笼头,娶了妻,日后娇妻爱子在身的,怕是也就知事稳妥了,成了大人,再不会像这般惹堡主不喜了。”一面说着,一面已低头轻吻着男人的脊背,玉手轻轻顺着衣袍探进去,暧昧地抚摸着北堂尊越结实虬韧的腹肌。

北堂尊越听了,一时之间并不言语,凤目微合,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是正在权衡思量,片刻之后,随口重复道:“娇妻爱子在身……”他说到此处,就忽然想到日后北堂戎渡携妻抱子,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知为何,心下却是突然烦躁起来,面上亦慢慢浮了一层霜色,声音也沉了几分,按住女子在他腹部游移的手,将她推开,不耐烦地道:“下去。”

他向来喜怒无常,女子不知他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自然也不敢问,只得满心不愿地慢慢退了下去。

室中寂静无声,只剩了一人,北堂尊越起身将半褪的衣袍拉好,不经意间,忽然又想起有人在那日就睡在这里,因为催情香的缘故,周身软若春泥,只是懒洋洋地含笑躺着,对他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北堂尊越顿了顿,忽低低喟笑自语道:“你若多少顺着些,也不会挨打……好了,本座以后,再不打你就是了。”

牧倾寒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长裤中有些湿腻之意。他停了片刻,既而掀起身上的绣被,然后在下一瞬,便无可遏制地蓦然攥起了双拳。

春梦了无痕。那一场模糊的梦境果然不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已经黏湿了一块的长裤清清楚楚地将他那污秽的欲念暴露了出来,提醒着他曾做过怎样不堪的事情或许是由于酒的缘故,他在梦中,亵渎了心爱的女子。

牧倾寒神色冰冷,右手下意识地一寻,等到摸见怀里放着的那一痕温润坚腻的玉质时,才微微缓和了脸色,下床便出了房间。待经过暖厅之际,就见北堂戎渡正和牧倾萍在玩骰子,桌上放着两杯茶,北堂戎渡面前堆着一小摊玉镯戒指等物,牧倾萍则用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正聚精会神地摇着骰盅,手上和腕间光秃秃地,不见半点首饰,倒是北堂戎渡瞥见了牧倾寒,遂微微笑道:“怎么,睡醒了?”

五十五. 陌上花开缓缓归

牧倾萍闻言,这才抬起头,看见了兄长,遂急切道:“哥,你身上还有玉佩之类的物件么?先给我用一用。”牧倾寒不言声,只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饰,扔给了她,牧倾萍伸手接住,又瞧了瞧男子面上的气色,见其容色如常,应是已消了酒,这才嗔道:“明明不善酒力,却喝得什么酒?只叫人白白担心!”牧倾寒此时心中郁乱,因此也不应声,径直走了出去,牧倾萍知他性情,倒也不以为忤,回身重新拿起骰盅,一手又捏着那枚刚刚得来的玉,微微扬起下巴,朝着北堂戎渡道:“我现在又有东西了,这回可要赢了你。”北堂戎渡只是淡然而笑,曼声道:“好啊。”

及至快要到了晚膳时辰,牧倾萍才回到了居处,服侍她的侍女见她周身上下的插戴首饰半个也不剩,就连耳环也没了踪影,不禁讶道:“小姐这是怎么了?”牧倾萍不答声,咬了咬唇,忽跺足道:“明天你给我拿些银子来,要一千两……不,要五千两!”

这一日天光晴好,雪亦在几日前便化净了,天色明澈如水,就连日光也带着一丝暖。

牧倾萍一路走至浣花小筑,正欲找北堂戎渡一起去骑马,却忽见南面的一棵大树下扎着一架秋千,且用了剪好的绒花穿着彩绳缠绕在上面装饰,颇为精巧好看,想来应该是浣花小筑的侍女做来用以玩耍的。牧倾萍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了,自己用脚蹴着地,慢慢荡了起来。

上午的空气很是清新,几只麻雀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觅食,牧倾萍正独自荡着秋千玩耍,倏然却觉有人大力在后面推了一下秋千,立时就将她荡到了高处,牧倾萍唬了一跳,连忙抓紧了把索,同时回头一看,就见北堂戎渡不知何时已站在当地,长身玉立,容色华俊,正一脸戏弄神色,秋千被他推得高高飞起,使得少女的裙摆被风扬得就仿佛一只粉色的蝴蝶。牧倾萍大声道:“北堂戎渡你个促狭小子,只会在人背后使坏!”话音方落,秋千已荡了回去,北堂戎渡伸手又推了一把,同时嗤笑道:“哦,你怕了么?若是怕了,我就不推了。”牧倾萍轻哼一声,手上用力握紧了绳索:“你只管推,我还乐得有人替我出力呢。”

她刚说完,秋千已被荡上了半空,青丝亦被风刮得飞扬开来,牧倾萍身怀武功,因此并不怕,只咯咯笑道:“你再快一点儿!”

少女清脆的笑声在冬日的暖阳里格外清晰,然而或许是摇荡得太猛的缘故,秋千上原本系得就不大牢靠的拴绳突然间松了一根,牧倾萍此时正荡在半空中,顿时就被甩了出去。

少女大惊之下,直愣了一瞬的工夫,才想起要运功护住自己,只是还没等她开始施展起轻功,一双手臂就已经轻轻圈住了她的腰身,同时一股类似于三月桃花的香气拂面而来,如同乍暖的轻风。牧倾萍定睛一看,就望进了一双澄蓝如海的眼中,少年懒懒含笑,一手揽着她,轻轻巧巧地就落在了地上,同时嗤道:“喂,刚才发什么呆,吓蒙了?”

牧倾萍脸上不由一热,一下从少年的怀里跳到地面上,啐道:“你才吓蒙了呢,谁要你多管闲事的。”北堂戎渡闲闲抖了一抖衣袖,挑眉而笑:“我可是怕你摔坏了……你前几天已经欠了我许多银子,要是把你摔坏了,我和谁要帐去?”牧倾萍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肯定是做了手脚,不然为什么总是我输?”见北堂戎渡只是笑,既不否认,亦不承认,遂泄气一扯少年的衣袖:“算啦,我才不在乎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呢……今天天气好得很,咱们去骑马罢。”

北堂戎渡略一想,于是答允道:“好啊,不过我要早些回来,今日是我生辰,中午做了寿面。”牧倾萍讶道:“你生辰?”想了想,忽歪着头一笑:“那我也要来吃面。”北堂戎渡随口应了,两人便一同去骑马。

“这么说,你是跟你爹爹吵架了么?”

正午时分,两人重新回到浣花小筑,牧倾萍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爹爹有时候也会斥我两句,不过可没像你爹那样,拿鞭子打人。”北堂戎渡不禁失笑:“你一个姑娘家,你爹当然不会打你,我么,反正男孩儿都皮糙肉厚的,抗打得很,揍上一顿,也没什么。”牧倾萍皱一皱精巧的鼻子,想起小时候见到过的那个男人,不觉说道:“你爹爹么……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说到这里,目光又转向身旁的少年,忽地灿然一笑:“你也不是!”

两人说着话,一路已回到了房内,北堂戎渡一手揭开帘子,笑道:“韩烟,厨下把面弄好了么,我都饿了”

话音戛然而止。房中的一张长榻上,男人披着黑裘,正斜倚在上面,晶黄的双目锐利而深邃,刀削般的五官丰神威峻以极,唇边一缕淡笑似有若无,旁边沈韩烟正肃然捧着茶,见北堂戎渡进来,便悄然向他示意。牧倾萍亦是一惊,登时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只是还没等她出声,就见男人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打到了她的穴道上,少女顿时神智一昏,便软软向后倒去。

北堂戎渡伸手扶住少女的身子,抱着她走到一张软椅前,男人见状,不觉挑眉而睨:“……你倒怜香惜玉。”北堂戎渡弯腰背对着男人将牧倾萍放到椅上:“父亲怎么来”

剩下的半截话停在喉咙里。北堂戎渡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眼前就蓦然黑了下来,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北堂尊越收回点在少年腰间的两根手指,既而轻轻将少年环进怀里,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低笑道:“我儿,随本座回去罢。”说着,就将北堂戎渡抱起,然后略偏了头对身后的沈韩烟道:“跟上。”话音方落,就已不见了踪影。

迷迷糊糊之中,全身似乎没有一丝力气,连心神也忽明忽暗,恍恍惚惚,依稀能够感觉到仿佛被谁抱在怀里,不时地喂水喂粥,抹脸擦手……

马车驰得飞快,却并不颠簸,北堂尊越坐在车内,用拇指给少年揩去了唇边的一点茶水痕迹,低头看着对方昏睡着的面容。

北堂戎渡安静地躺在男人怀里,长睫淡合,一动也不动,五官无可挑剔,精致萧桀得惊心动魄,北堂尊越端详着他,似乎十分满意少年此时的乖巧与顺从,不由得低低而笑,伸手轻抚着少年的头发,目光当中,居然有了几分淡薄的温柔意味,只是同时,又隐隐有着并不完全是慈爱的颜色:“好孩子,你还是这样才老实些……”

马车一路行得极快,未及两日,就已回到了无遮堡。

灯火燃燃,地上铺着昂贵的海棠色地毯,熏炉里龙涎香袅袅缠绵,四周极尽奢华,堂皇得几乎令人发指。北堂尊越将怀里的少年放到铺着厚厚熊皮褥子的大床上,这才脱去了身上的黑裘,露出里面殷红似血的衣物。

灯光下,北堂戎渡安稳在床上睡着,北堂尊越侧身在他旁边,用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既而解开了少年身上被封住的穴道。

北堂戎渡幽幽转醒,只是当眼睛刚张开一道缝隙时,就蓦地微微吃了一惊。男人桀骜的面孔近在咫尺,连温热的吐息都能够感觉得到,一双晶黄的凤目正看着他,甚至连一绺鬓发也落在他的颈子上,那样霸道而理所当然地侧身半环着他,不容拒绝地用手抚着他的头发,低低地叹笑道:“……睡得还好?”

五十六. 始知倾国色,不与世间同

北堂戎渡本能地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男人不容抗拒地半环在怀里,不允许他离开,于是只得不再动弹,口里咕哝道:“……父亲。”复又很快皱眉盯着北堂尊越,冷笑道:“父亲只需传话叫我回来就是了,何必如此?”

北堂尊越和风细雨地摸着他鬓边的头发,享受着彼此之间这样久已未有的融洽与亲密,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爬搔着少年的乌丝,并不理会少年语气里的不悦和抗议,只轻嗤着低笑道:“哦,还肯叫父亲……本座以为,你都不愿意认这个爹了。”

男人声音深沉,语气中虽有一分调侃,但更有九分的亲昵,北堂戎渡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将被人掳回的不悦略消了几分,偏了偏头,把声音放低了,慢慢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你是我爹,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莫非我还真能因为只被你打了一顿,就和你生分了么,我不过是顺便在外面玩玩罢了,只是不想在家里和你针尖对麦芒,乌眉瞪眼的而已。”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从来也没真正生过你的气。”

北堂尊越的心情莫名大好,口中却轻叱道:“那你还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就连昨日生辰,都不回来?是心里还怨着本座罢!若非本座亲自带你回来,你还想在外面游荡多久,嗯?”

他靠得这样近,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与北堂戎渡交织在了一起,北堂戎渡只觉得这样好象有点儿说不出来地别扭,遂动手推了推北堂尊越的肩,道:“嗳,我又不是小孩儿,你别搂着我,闷得慌。”北堂尊越仔细看着少年,忽然低笑道:“胡说,哪里闷?别说抱一抱你,你小时候本座还亲过你,你都忘了?”北堂戎渡听他翻出了那些旧黄历,不禁闭上眼,无奈道:“那你干脆再把我半夜尿床之类的事儿也都翻出来得了!”

北堂尊越盯着少年,忽然就记起这孩子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胖脸蛋,肉乎乎地就好象是刚出笼的喷香包子,每次在上面咬上一口,那藕节一样的胖胳膊就会恼怒地挥上两下……北堂尊越想到这里,双目就不觉微微眯起,眼光沉了沉,便低下了头去。

北堂戎渡正闭着眼躺在床上,忽觉原本拂在脸上的吐息仿佛越发微微热了起来,似乎是靠近了,不由得就睁开眼来,却在同一时间只觉右颊上一热,随即又是微微一痛,不禁瞬时圆睁了双眼,两只蓝眸瞪得如同杏子一般,连忙用力一把推开了男人,坐起身来,恼道:“你怎么咬人!”

少年白如美玉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一枚牙印,北堂尊越却是不管他,只微微低笑,声音极是魅惑沉沉:“倒是没有小时候那么软了……”北堂戎渡抬手揉着脸,对着男人翻起白眼:“我现在能和几岁时一样吗?当然没那么胖……我记得你明明属龙,如今怎么属起狗来,胡乱咬人!”

他话音未落,却已被人一手搂住。北堂尊越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将少年揉进自己宽阔的怀里,语气之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低声问道:“好孩子……本座往后,再不像上回那般打你了,好不好?”北堂戎渡微微滞了滞,脸上一直绷着的神情就不自觉地逐渐松弛了下来,既而也不再抗拒男人的怀抱,任凭自己被对方揽在胸膛前,低低道:“……好啊。”话音才落,忽然又‘哧’地一声笑道:“你这就是打一棒又给个甜枣儿罢?偏偏……我还真吃这一套。”

这个人实在是面冷心软,可是他就算是对谁好,脾气却还是又臭又硬,自以为是的,哪怕是对独生子的一点儿疼爱之心,也能经常被他蛮横粗暴的脾气搞砸了,而且又专制又傲慢,不过,眼下这种感觉,似乎倒也并不很坏……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北堂尊越忽然问道:“……本座那日见你与那姓牧的丫头在一处,莫非你中意她不成?”北堂戎渡不料他有这一问,因此微微愕然,不觉抬头道:“……啊?”北堂尊越只当他承认了,心下隐约有些突如其来的郁躁,既而不以为然地道:“既是你看上了那丫头,可要本座给你娶了她?”男人说着,方才眼底的柔和之色倏忽不见,冷哼一声道:“姿色差强人意,出身还可以,勉强配你也罢了。”北堂戎渡此时早已反应过来,不觉叹道:“你这人怎么爱给别人乱点鸳鸯谱?”说着,已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道:“成亲又不是什么小事……”

北堂尊越听了,想起一事,便低头看着北堂戎渡,轻描淡写地淡淡道:“你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你看上的是那兄妹两个,难以取舍不成?”他说到这里,越想越觉得似乎有些道理,遂冷淡笑道:“怪不得你对那牧倾寒百般维护,其后又亲身送他回青帝门,还在那处逗留颇久……否则以你性情,他虽救过你性命,也不至如此。”

北堂戎渡无奈道:“你这人怎么老爱乱想?我这样对他,不过是因为”北堂戎渡顿了顿,随即便将从前之事告与了北堂尊越。

北堂尊越听罢,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漫不经心地道:“哦?原来如此。”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想到北堂戎渡为了得到丹药,易容扮作女子与人虚与委蛇的场景,这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若在以前,想必是会得到北堂尊越赞许的,但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却觉得有些烦心不喜,遂看向北堂戎渡道:“你扮作女子……倒是什么模样?”

北堂戎渡随手理了理袖口:“什么模样?当然是和其他女子没什么两样呗,就是好看了许多……莫非你不信我的易容术?”北堂尊越没应声,只用双手压在脑后,在床上躺了,语气无波:“给本座看看。”

北堂戎渡皱了皱眉,侧过头瞧着男人:“没事儿看那个干什么。”北堂尊越瞪了他一眼:“旁人都看得,本座是你老子,莫非倒看不得?”北堂戎渡没法,只好从床上坐起来,妥协道:“好了好了,要扮就扮么……还好我没忘了‘蓉蓉’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妆台上满满搁着各式玉盒宝匣,里面盛着珠玉首饰,琳琅满目。北堂戎渡坐在镜子前,慢慢梳着一头黑发,将其编挽成双髻,发髻前后左右皆簪以金饰,两边各垂下及肩的金流苏,既而取了易容改装时的一些必要物件,细细在脸上修饰起来。

半晌,镜中现出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来,比起曾经那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容貌,平添了几分成长意味,已成了一个青春正好的十六七岁少女模样。北堂戎渡拈起胭脂笔,在脸上薄施胭脂,淡描黛眉,既而又拿起一只小小的银盒,从里面取出两片打磨得薄如蝉翼的黑色晶玉,放进旁边的一小瓶药水之中泡了泡,然后拿起来小心往眼睛上一合,顿时一双蓝眸,就变成了最常见的黑瞳。北堂戎渡这才站起来,换上放在一旁的衣物。

镜中人容光璀璨,明妍不可方物,北堂戎渡看了看,忽想起当年自己就是用了这一张假面将一个人蛊惑,从而达到了目的……微微一哂,北堂戎渡回过身,走出了屋子。

一炉冰屑香缠绵如丝,轻烟幽幽袅袅,北堂尊越正半闭着双目小憩间,忽察觉到外面有人临近,同时出声道:“……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