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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纪得不急着说要回去,陆禾是万般乐意。

趁她没提这茬,想方设法地腻着她,来来回回地参观,厨房到客厅,书房到卧室。

当初照顾酒醉的他,纪得只是匆匆进来过一次,也确实没有仔细看过他的住处。

此番也不好打消他的热情,权当是消食了。

这一圈走下来,客厅转角处的酒柜引起了纪得的注意。

他这么清冷克制的人,想不到还是酒鬼啊。

这上头的每一瓶都是说得上来的,各个产地都有,想必是费心搜罗的。

他回国后应酬少不了,可没事找事也喝了不少,光是她就撞见两回了。

以后可不能让他这么肆意胡闹了,纪得暗自想着,突然一震。

以后……

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陆禾见她看着酒柜发愣,怕是让她多心了,连忙解释:“我就是摆着看看,我不喝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幽幽地女声传来,纪得不看他,反而是认真揣摩起酒来了。

陆禾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惊着了,连忙掰过她的身子,言辞恳切:“我除了不可避免的应酬,几乎不沾酒了。从前喜欢约三五好友品一品,所以才放了这些。你不喜欢,我以后应酬只喝水,滴酒不沾,我保证。”

纪得看得见他眼中的认真和急切,突然有些难过。

自己的一言一行被他放在眼里,更放在心上。

哪怕是叹一口气,他都能为自己倾己所有,她突然有些怕了。

从前她不过是害怕担不起陆家主母的身份。

现下看来,她更怕担不起他的一番深情厚谊。

纪得笑着看他,打趣道:“傻话,与人应酬哪有只喝水的道理。今天看你这一墙的好酒,我都有些心痒难耐了呢。”

抽出其中一只,她素来的随遇而安的,遇见了,便就是他了。

转身俏皮地看着他:“这只看着就不错。”

这回轮到男人皱眉了,她的身体是不能喝酒的,可怎么说服她呢,真是犯难了。

看出他的犹豫,她一脸委屈地将酒放回架子上,哀怨地说:“不让啊,那算了,”末了还小声补上一句,“我回家偷偷喝。”

话说完就要往门外走,得亏陆禾眼疾手快,一把揽住。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张嘴要了一口她秀气好看的鼻尖,是气她不听话,更是气自己拿她没辙。

总归是两难全,只好依了她:“怕了你,只准喝一口。知道了吗。”

得了允许的女孩满口答应,笑迷了双眼,“好好好,遵命。”

说完捧着方才放回去的酒,喜滋滋地往客厅的沙发走去。

陆禾取了只高脚杯紧跟其后,将酒开了醒着。

见他只拿了一只杯子,她纳闷了:“你不陪我喝啊。”

“你只喝一口,要杯子大材小用了。”

纪得气鼓鼓地瞪着他,合着真的只给喝一口啊。

“那一口也要有杯子啊。”难不成酒能自己跑到嘴里。

陆禾意味深长的笑着笑。

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称赞道:“不错,你的眼光一直不俗。”

纪得哪里听不出他的在借酒夸自己,可这会儿看他美滋滋地喝得开心,自己选的酒连唇边都没沾,整个人都有点炸毛了。

陆禾不看都知道小姑娘急了,笑着又喝了一口。

纪得见他这边得意自酌,刚想出声反驳,被某人瞬间搂住,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薄唇轻压过来。

不一会儿,香醇绵延的酒就这么缓缓渡进纪得口中。

陆禾贪心地将她嘴角的酒渍轻轻吮尽,额头相抵,缠绵缱绻。

片刻后还不忘问一句:“好喝吗?”

经他这一问,纪得品着舌根的酒味,入口醇厚,泛着丝丝甜味,果然是好酒。

纪得傻傻地点头,顺着话回答:“好喝。”

陆禾本无它意,只是打趣着一问,她这一答,心被搅乱了,眸色深沉了几分,紧紧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趁他不备,娇俏的小手伸手取了茶几上的酒杯,偷摸着喝了几口。

陆禾回过神来,看到她餍足的模样,再看那杯子里,哪还有半滴酒的影子,佯装生气地对她说:“胆子大了啊,说好的一口呢。”

纪得在他怀里求饶,躲着说:“我错了。”

“错哪儿了。”

她细心想了一下,尤为诚恳的认错。

“我不该答应你只喝一口的。”

“什么?”

陆禾料想不到这个答案,转手又去抓她,还学会偷换概念了。

纪得哪里逃得了,躲避不及,乖巧地扑进他的怀里,微微喘着气。

男人揽着她抱了个满怀,已然不计较什么了。

只是怀里的小姑娘才安分了片刻,一只小手又颤巍巍伸出去够茶几上的酒杯,好容易碰到了,被某人半路截胡,挪得更远了些。

纪得抬起头瞪他,气鼓鼓地满眼控诉着。

陆禾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般相似的表情,气呼呼地让他道歉。

这会儿往事再现,他宠溺地看着眼前的人儿,轻咬了一口樱桃般美味的俏唇,低声哄着说:“真不能喝了,你就当是为我,也该顾及身体啊。”

这话一出,纪得顿时没了动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依旧是软软糯糯的撒娇语气。

“就依我这一次啊,以后我都听你的。”

如此恳切的口吻,陆禾哪里招架得住,只是叹一口气,草草投降了。

权当他是默认了,这下是明目张胆地取了杯子小酌了几口,甚是满足。

男人看在眼里,无奈中又带着笑意,“我竟不知自己相中了一个小酒鬼。”

“小时候,爷爷的茅台我也偷喝过两口呢。”

她炫耀着从前的丰功伟绩,得意洋洋的小脸溢满了幸福,以及对从前无知年少的怀念。

眼瞧着半瓶红酒下去了,背靠着沙发相依相偎的两人才有了停下来的意思。

薄薄酒意涌上额间,怀里的小姑娘乖巧温顺,陆禾品着舌尖的甜,拥着怀中的暖,说不出的满足与竟有些困乏了。

纪得虽说放开了胆子喝,却也被陆禾拦下不少,这会儿反倒是思绪清明。

本想借酒壮胆,酝酿了许久的说辞,愣是在喉咙口滚了又滚,几次发不出声响。

“陆禾,我想辞职了。”

“嗯。”

“陆禾,我想回t市了。”

“嗯。”

“陆禾,我想去岭南看一看。”

“嗯。”

“陆禾,我们分……。”

“不准。”

纪得话没讲完,被生生堵住。

她抬头看着方才明明假寐的人,这会儿睡眼缓缓地睁开,哪还有半分糊涂。

修长的双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隐约中还藏着可以察觉的不快。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小姑娘被某人方才的一口回绝打击了,声音恹恹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弱弱地回应。

“纪得,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他鲜少地直呼她的全名,此刻竟是少有的严肃。

“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你应当有分寸。”

饶做好了心理准备,纪得也有些举棋不定,此刻见他这副模样,确是于心不忍。

可话已出口,意思便到了。

她退出温暖的怀抱,与他并肩坐着,看着他眸色中的自己,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阿禾,你这么凶,我都有些怕了。”

一句“阿禾”,缓解了男人紧皱的眉头。

可还不够,将又搂回怀中,熟悉的温度稳了心慌。

“你也知道怕?不要说让你我都后悔的话。”

“那日盛典你失约,后来我赶到你身边时,见你孤身一人站在公寓门口,便猜到一二,定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陆禾面露难色,眼神中藏着不可察觉的伤痛,气她不信任自己,也恼自己。

这些日子,因着与他种种缘由,害她受了多少罪。

可就是这样,他仍是不愿放开她,仍是不愿。

纪得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了口,“没有人和我说了什么,不过是认清了一些事实而已。”

本以为,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是我不够好。

陆禾听着她的细语,顿时乱了方寸。

捞起怀中的人儿,想急着分辨什么,奈何被她含泪的双眸震慑住,竟一时语顿。

少女的眸中闪着一层水光,在灯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闪得陆禾心底没了气力,只剩五脏六腑的疼。

纪得莞尔一笑,她将难过和伤心藏下,与之对视。

“陆禾,我喜欢你,比想象的更多。甚至是,我爱你。可是不够啊,只是单薄的爱意怎么够呢。这些年,爷爷奶奶将我保护的太好,说到底,除了纪氏集团孙女这个头衔,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或许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但不可以,至少现在,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将陆家和纪家两副胆子独加在你一人身上,如果不能做帮助你的人,也绝不做拖累你的人。

陆禾在听到她诉说爱意的时候,便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以为这样的告白还要等上许久,她的欢喜显而易见,但真叫她如现在这般说给自己听,他没有把握。

可现下,听了她后面的话,着实高兴不起来,眉头只是紧了又紧。

“我知道我妈见过你,也料想得到她和你说了什么,你毋需管这些,交给我来办。”

那日在公寓门口找到纪得,她身上的披肩触感尤为熟悉,再一盘查司机的说辞,已然能猜到几分。

可这傻瓜,竟一字不提当日种种,到如今用这样残酷的话来搪塞他,叫人生气,又叫人无可奈何。

“伯母没有说错什么,她不过是在自己曾走过的路上,用长辈的心意告诉我一些不曾想到的事。她是真的疼爱我,才会如此,哪怕会让你不快,也不得不走这一步。”

纪得反驳着。

陆母若是真的只为拆散他们,有千百种更直截了当撇清干系的方法,偏偏选了最卑微的一种。

她不想伤害的何止是陆禾,更是自己。

今天的这番话,并非因为旁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遵从自己的心。

“得知与你订婚的消息起,想过很多。不敢耽误你,又不敢与你坦白,甚至想过一走了之。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爱惜我,爱惜我们这段感情的人,所以,我今天来告诉你,我的心意,还有我的决定。”

“你的,什么决定。”颤着嗓子问。

其实他知道是什么,定是让自己不想接受的话,可他不死心,想看她,是否真的忍心说出来。

“阿禾,我们分手吧。”

纪得缓缓地说完,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其实方才开口,想说的是“分开一段时间吧”这样委婉的措辞,可这会儿话锋一转,反倒声音强迫了不少。

原以为很难,说出来了,发觉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五个字。

她不再多言,或者说,不敢多言,不敢看面前人是什么样的神色,知道他是生气的。

“我不准。”

陆禾只是简短的三个字,也能听出隐忍的怒气。

纪得抬头看他,她看到陆禾眼里冰霜万里,再无自己的身影,此刻,怕是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只当是强词夺理,一意孤行。

从他的身旁退去,喝了一口杯中的残酒,窝进他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身体僵硬,隐隐发抖,纪得心疼极了,可又不得不狠下心。

结束最后的拥抱,离开这座房子,再无声息。

关门声过了良久,陆禾被这一室冷意冲击,打了个颤,才堪堪回过神来。

怀里早已没有了温度和充实感,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说走,就真的头也不回走了。

陆禾抓起身边的靠枕抱在怀里,仔细还能闻着她发丝的甜香味。

怎么能分手,怎么可以分手。

并非是不爱了的感情,任何理由的分手都是滑稽可笑的。

他冷静下来品着纪得方才的话,久久难以抒怀。

于她,从来都是束手无策啊。

这一夜,怕是总有人难以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