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幼崽 第176节(1/1)

女孩拉拉他衣袖:“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谢寻非勉强扯出一个笑,轻轻摇头:“我独自前往便是,你在这里就好。”

她们两人都没察觉异样,他心中的压抑感却越来越强。

有个声音一遍遍重复,不要去那里。

另一个声音很快将它压下,取而代之:“不想去看看吗?若是去了,说不定能知晓你的过往。”

从他拥有记忆起,便一直身在黑街之中。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一丝一毫牵系的因果,在孤独与嗤笑里长大。

他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哪怕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房屋的阴影沉甸甸压在心头,谢寻非脚步声很轻,身影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陡然之间,四下猛地一颤——

谢寻非蹙眉仰头,猝不及防,听见秦萝的惊呼:“谢哥哥!”

水镜之外,诸位长老皆是顿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剑宗长老愕然惊起:“他们两人的水镜忽然黑了?”

江逢月敛眉,指尖兀地一动,向远处遥遥望去。

那是姜之瑶的水镜,仍在倒映着古战场里的景象,放眼望去,却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自谢寻非踏入阴影,周边地震般猛然颤动、秦萝飞快上前拉住他袖口……

两人的身影,便彻彻底底消失在水镜中了。

秦萝的嗓音犹然回旋耳畔,谢寻非兀地睁眼。

他方才察觉到一阵剧烈震动,眼前如同蒙了层雾,再缓过神来,竟已置身于另一处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八方尽是茫茫的白气,不远处虽然也伫立着一栋栋房屋,却不似遗迹中那般荒芜,亭亭而立,不见风沙。

他对骤变的环境不甚在意,飞快回过头去,搜寻秦萝的身影。

万幸她还在,轻轻拉着他的袖口。

秦萝茫然抬头:“这里是……咦!”

她话没说完,倏地往他身边一靠。

他们身边本是空无一人,这会儿竟突然现出一道白茫茫的影子,定睛望去,是个半透明的女人。

“外面来的人?”

女人生得清隽漂亮,穿了身翠色长裙,偏着脑袋看向他们,发丝之间晕开一层雪白的雾:“你们怎么进来的?”

谢寻非将她护在身后:“前辈,敢问这是何处。”

“你们已经到了这儿,居然不知这是哪里么。”

女人轻笑俯身,眉眼弯弯,目光掠过谢寻非,眸色微深:“她不知道,你莫非没有记忆?”

秦萝感受到异样的气氛,也学着少年的模样上前一步,稍稍将他挡住。

女人没料到她的这个动作,笑意更深:“此处名为湮墟。你们修习道术,应当知晓神识化形吧。”

就像画中仙一样。

秦萝乖乖点头。

“正邪大战死伤众多,无数修士的意念久久不散,形成了这处虚无之所。譬如我,便是当年一名死在这里的修士。”

女人将他们细细打量一番,身形腾在半空:“时间过去这么久,从未有人进来过。眼看执念渐弱,湮墟就要消散,居然来了两位新客人。”

“从没人来过?”

秦萝微怔:“可我们怎么会进来?”

“湮墟脱离因果之外,乃是一处独立之境。能进来的人,要么同样沾染了天道的因果,要么——”

她性子不错,许是太久没见过生人,没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既然修士的意念化作湮墟,你们猜猜,魔族的余念去了哪儿?”

始终默然的少年抿了抿唇。

直觉告诉他,自己不应该继续听下去。

至少……不要让秦萝听到。

女人却看着他,微微勾了唇角:“你居然活了下来。被天道所弃的命格,过得应该很不容易吧。”

谢寻非右眼重重一跳,脑子里懵懵发疼。

秦萝的声音飘飘然来到耳边,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与澄澈:“魔族的余念……被天道所弃?”

之前天道叔叔的确说过,不愿去多加管束他。

女人笑笑,向她投去一道轻飘飘的视线:“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无需在意。你们如今到了湮墟,如何离开此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说得暧昧不清,秦萝还想继续等对方说完,却只迎来一阵短暂的沉寂。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沉寂的间隙,谢哥哥身边的气息似乎冷了一些。

“湮墟诡谲,我亦不知如何离开。二位不如自行查探一番。”

奇怪的停顿后,女人颔首退开一步:“珍惜时间吧。”

……珍惜时间?

秦萝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轻笑一下,不过翩然一瞬,便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浓雾散开,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一些,虽然还是雾蒙蒙的,总算能见到建筑物挺拔的轮廓。

她心下微动,悄悄看了看身边的谢寻非。

他面上往往云淡风轻,瞧不出太多情绪,这会儿长睫轻轻垂下,笼罩出昏暗的影子,瞳孔亦是漆黑,宛如寂静的井。

他应当是不开心的。

当时天道叔叔说起他,满满皆是冷淡的语气;方才那位姐姐谈及,亦是带了耐人寻味的意思。

生来就是魔族残存的执念,没有来由,没有父母,甚至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口的出处。

四周静悄悄的,秦萝轻轻拉一拉谢寻非衣袖。

少年低头看她,扯了扯嘴角:“怎么了?走吧。”

身边的女孩没动。

秦萝低低开口:“谢哥哥,你——”

她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停了好一会儿:“你要是觉得难过,说出来也没关系的。”

谢寻非徒劳张口,想要反驳,没发出声音。

要说不难过,那自然是假的。

谁不想知晓自己的来由。他自幼孑然一身,在伤痕累累的小时候,曾在无数个夜里蜷缩于角落,猜测自己的父母、以及将他丢弃的缘由。

或许他们家中贫寒,无力扶养小孩,又或许爹娘在意他半魔的血统,觉得不伦不类。无论如何,至少在堪堪出生的时候,他曾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结果一切都是妄想。

哪怕是一对嫌弃他、厌烦他的父母,他都未曾有过。

非人非魔,生来便是肮脏之物,连天道也觉得他可有可无。

就好像……他人生的起始,就是被旁人丢弃厌恶的东西。

一件毫无意义的垃圾。

这种事情被秦萝知晓,他无法抑制地感到难堪。

袖口窸窸窣窣地动了动,一道柔软的热度贴上他手心。

秦萝握住他右手,动作生涩却温和:“不管以前怎么样,对于我来说,谢哥哥都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杳无声息的傍晚,少年朝她偏过脑袋。

他的一半侧脸被雾气模糊,发丝像毛茸茸的小动物,软绵绵贴在脸上。平日里的慵懒冷冽全然消散,一双桃花眼望向秦萝所在的方向,白皙侧脸上,是眼眶眼尾晕开的绯红。

这是近乎于小心翼翼的目光,被极力压在眼底,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碎开。

“对呀。”

秦萝凝视他的眼睛:“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一起去金凌城,一起赢下新月秘境,一起来到卫州参加百门大比,我身边一直都是你——从前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是谢哥哥,那就很好啦。”

谢寻非静静看着她。

他没有告诉秦萝,方才在女人那段古怪的沉默里,她向他悄悄传了音。

湮墟之内留存有诸多千年前的物事,除了修士们的意念,同样有魔族的阵法。

七杀之阵,一旦开启,阵内修士不得不自相残杀,直到阵法中剩下最后一人,才能将其解开。

他们有两个人。

倘若一日之后无法破阵,所有人都将遭受反噬,葬身此地。

那消失的女修心知秦萝年纪尚小,无法背负太过沉重的因果,只将这件事告知于他——是生是死,全凭他一人决断。

暗淡的雾里,谢寻非低低垂着头。

这里昏昏沉沉,四下见不到太多亮色,唯有秦萝的双眼晶亮如初,倒映出他的影子,有微茫的光点萦绕在女孩发间,温柔得像是星星。

他们一起经历过七年前的那场灭城之灾,听过苍梧仙宗的簌簌鸟鸣,也看过金凌城中的繁灯如星、千家百愿。他的过去浑浊不堪,直到遇见她,仿佛突然拥有了色彩。

秦萝是他重要的同门,重要的朋友,身边重要的人。

女孩察觉到他神色的软化,稍稍踮起脚尖,小心将他抱住,拍了拍谢寻非剑一样挺拔瘦削的脊背:“现在你有我,有师傅,也有很多的师兄师姐和朋友。对于我们来说,你很重要很重要。”

她说:“所以没关系的。”

师门,伙伴,一个有些鸡飞狗跳的家。

从不知什么时候起,被天道厌恶的废弃之物,拥有了属于自己生存的意义。